哪一刻让你对家人失望？

研究生上岸，我妈送了我一套房以示鼓励。

本是我们自己家的一件小事，奈何传到了有心人耳里。

除夕那晚，大伯酡红着脸和我爸推杯换盏:「你家闺女迟早要嫁人，我和你嫂子可以忍痛把强子过继给你们，到时候好歹有人养老。」

闻此建议，奶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忙说着家里的财产合该嫡子长孙继承。

我和我妈就差没气笑了。

拜托，学人家继承皇位，也要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吧？

1

今年除夕，我们一家三口回老家过年。

距离上一次回来，已经过了五年之久。

五年来，村里大变样。

低矮松垮变成了一幢幢干净的小洋楼，泥泞不堪的土路也建成了崭新宽阔的柏油路。

唯一不变的，是村口日趋庞杂的「情报局」。

历经风雨，屹立不倒！

这不，我们的车才刚刚开到村口，远远的，就看到前方正坐在凳子上嗑瓜子的一圈人目光纷纷聚拢了过来。

我爸减缓了车速，堪堪停稳，阳光底下，亮白色的车身耀耀闪光，好不气派。

见我们一行人从车上下来，一大妈第一个围上来开口:「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张家的二小子！得有好几年没回家了吧！」

「哎哟，现在气派喽，去城里变有钱人喽！」

我爸赔笑着和他们寒暄。

一道声音却穿透人群到了我们面前。

随后，只见我奶奶拨开重重大爷大妈，来到我爸面前。

「都让让，都让让，自己没儿子吗，非得围着我家建国!」

我奶奶红光满面，将我爸看了又看，却始终没搭理我和我妈。

面对一众邻居的附和，奶奶笑得高傲：「那是，建国可是我的儿子，有出息那是必然的！」

有人问起车，我奶也只是淡淡地撇了一眼:「儿子能干，买车都是轻轻松松的事。钱多钱少的都不重要，他自己喜欢就行！」

看她这副模样，我忍不住想笑。

她大概不知道，这车是我妈一人用自己的奖金全款拿下的。

我爸向来胆小，要他立马拿出十几万，他得担心得几天睡不着觉。

就在我妈风风火火开车上路时，我爸还在苦苦和科目一死磕。

合着在她眼里，就念着她儿子一人的好呗。

我有些气不过，敷衍似地打了个招呼就拉着我妈往家走。

背后压低声音的交谈声却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耳朵里。

「不是说怀了吗？我看这肚子也挺瘪的啊。」

「被大老板甩了吧，这年头，有钱人都精着呢！」

「不对吧，我咋听说人大学刚毕业，这又考上个那个啥研究生，还要继续读呢！」

「你这都不懂，家丑不可外扬不知道吗？一个闺女念那么多书，谁信……」

我回头一个眼刀扫过去，大妈们纷纷噤了声。

远远地朝着我奶奶打趣：「他婶儿啊，你这小孙女可不简单，还个小时候一样脾气大呢！」

闻言，奶奶也没看我一眼，只是冷哼一声：

「我儿子建国从小温顺懂礼，这臭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我倒吸一口凉气，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的。

这老家，到底是不回的好。

2

忘记说了，从小我奶奶便不喜欢我。

准确地说，是讨厌我和我妈。

讨厌我妈肚子不争气，没能给她再添个大孙子；讨厌我是个赔钱货，长着一张嘴就知道花家里的钱。

与生了儿子的大伯一家相比，我家境况惨得更甚。

有什么好事奶奶都紧着大伯家，有什么破事儿却都让我们家去擦屁股。

一面将我们孝敬她的钱都塞给了堂哥，一面在外人面前哭穷，说小儿子娶了个母夜叉，硬是不给她钱花。

我妈时常被气得哭。

奈何我爸又是个胆小不担事儿的，面对每一次的婆媳矛盾，他都只会和稀泥。

日子就这样拉扯中一天天过去，我妈摸清了我奶奶的本性后也不再往心里去，全身心放在自己的小家庭上，其他的一概不管。

直到我高三那年，奶奶拍案决议让我退学嫁人，正好拿了彩礼给堂哥凑新房首付。

我妈自然拒绝。

而随之而来的，是我奶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爸夹在中间却迟迟无所作为。

我妈彻底地失望了，所以，从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开始，我和我妈便坐上了去城里的汽车。

她说，她一个人也能供我养我，今后我们母女俩好好生活。

虽然后来，在我爸的苦苦哀求下，我妈重新接纳了他，一家人开始在城里打拼立足。

但对于老家的婆家，我妈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回去了。

我妈不愿意，我更是厌恶到极致。

要不是今年我爸费了好一番口舌，加之再三保证只是吃一顿团圆饭，我们是说什么也不会回去的。

若是单单走个形式吃个饭，倒是不是完全没法忍耐，不过，事实却远没我们想得简单。

……

年夜饭是在大伯家吃的，除了我们一家人回来以外，还有卡着点才回来的堂哥张强。

多年不见，他还是丑得很有特色。

宛如鸡窝般的黄色卷发，脖子上一条晃晃悠悠的大金链子，紧身裤，小皮鞋……

与精神小伙别无二致。

很好，他还是延续了当年的风格。

刚到家他就往餐桌主位上一坐，扯着嗓子喊怎么还不开饭？

那大爷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场的都是他孙子。

奈何还真就有人上赶着去当「孙子」。

原本还瘫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奶奶，一听张强回来了，立马拄着拐杖到了他跟前儿。

都是端茶又是倒水，嘴里巴巴地问着写什么。

张强却并不理会她，皱着眉就把老太太往旁边一推：「哎呀你烦不烦，能不能别挡着我打游戏？！」

奶奶依旧乐乐呵呵，笑眯眯地点着头：「好哇，好好，我家大孙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这股高兴劲儿，一直持续到了饭桌上。

堂哥坐在主位，享用着面前快堆成山的食物，挥斥方遒，颇有指点江山的意味。

「我兄弟都说了，只要这一单做得好，明年我都能自己开个公司了！」

「几百万？几百万算啥啊，那谈的都是上亿的生意！」

「哎，说了你们也不懂，我们这些搞事业的，压力很大的。」

3

我低着头默默吃饭，差点没把自己憋出内伤。

堂哥大概不知道，这几年，我见过他好几次，就在我们大学城附近。

每次撞见他都是骑个摩托车和一些花臂大哥混迹于各种棋牌室，麻将馆。

真看不出来，这里边儿还藏着几个亿的大生意呢？

面对堂哥的夸夸其词，伯父伯母两口子一脸的骄傲，奶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摸摸索索就从兜里掏出一个大红包，大手一拍递给了张强。

「还是我大孙子懂事儿！继续努力，给咱老张家长面儿！」

做完这些，奶奶开始美滋滋地继续给堂哥剥虾，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

这样的场面，我早就见多了。

小时候，奶奶会在人钱用5块钱的红包打发我，人后却一挥手就给了堂哥100块，还说不够还有。

只不过现在，她连装也懒得装罢了。

见状，我爸爸清了清嗓子开口：「强子是不错哈！哈哈哈，继续努力！」

「今年啊，咱们家婷婷也有不小的收获！守得云开见月明，考上双一流研究生啦！」

他预想之中的喝彩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奶奶的阴阳怪气。

「我听不懂啥研究这研究那的，吃饭！说得我脑仁儿疼。」

「你就供她读吧！得供到你倾家荡产才好！」

她说得不大声，却是全场人都听得见。

我妈隐隐有了怒气，我爸瞅着又要和稀泥，堂哥却在这档口打趣：

「婷婷啊，你说说你一个女孩儿，还读啥研究生啊。你这年纪，还不快研究研究“生”，让二叔二婶早点抱外孙也行啊。」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流转，盯得我好生恶心。

我还没来得及怼回去，大伯母就急着附和，

「婷婷啊，你哥这也话糙理不糙。你都这岁数了，得赶紧找个对象了！」

「女人可跟男人不同，年龄大了不好生娃，到时候可就嫁不出去了！」

「哎，你那些学问什么的我也不懂。但是你想想，学问能当饭吃吗？学问有男人靠谱吗？」

见我不搭话，她继续得寸进尺：

「好歹咱们也是一家人，大伯母都为你考量着呢！邻村刘婶儿那儿子，比你大八岁，干兽医的，为人老实踏实，是个不错的好男人哩！」

她笑得灿烂，但我知道，伪善的面具下是恶臭的灵魂！

我妈维持了最后的体面，婉拒她的提议。

我笑了笑也附和：「是啊大伯母，我不是很需要男朋友呢。」

「毕竟……，我不是已经当了三儿，怀了大老板的崽了吗，你说呢？」

我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眼看着她笑容凝固，满脸的尴尬。

大伯母尬笑着找补：「哈哈哈，说啥呢婷婷，你别听村里那些老婆子瞎说，都是这样长舌妇！」

我笑。

乱传归一码。

但这谣言一开始从哪儿出去的，可就有的说了~

见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大伯突然端起酒杯走到我爸面前，说是要好好叙叙旧。

要知道，这几年来，除了借钱，大伯一家就和人家蒸发了一样，这会儿倒是玩起「兄弟情深」来了。

我妈瞪了我爸一眼，却被我伸手制止。

我倒要看看，他们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4

酒足饭饱，大伯父已是满脸酡红，他伸手搂着我爸的肩，打了个酒嗝：

「建国啊，你家是个闺女，迟早要嫁人的。我和你嫂子合计了一下，我俩忍痛把强子过继给你们，到时候到底能有个人养老。」

「别的我和你嫂子也不图，就望着你们夫妻俩对强子好就成！」

「咱们自家人不说大富大贵，把买车买房这些基础配置弄上就行。」

我说呢，以往都老死不相往来，今年怎么就想着叫我们一家回老家过年了。

回想到几个月前我刚考上研究生那时，我妈为了以示鼓励，直接用这几年攒下来的钱全款为我买了一套房。

看样子，这消息是传到了大伯父一家耳朵里。

「强子和婷婷打小感情也算好，他这个做哥哥的，是不会在意你们先给婷婷买了房的。」

大伯母笑得伪善，脸上的肥肉随着她的动作抖动，显得油腻又恶心。

一时间，桌上人人神色各异。

张强满脸的期待和势在必得。

奶奶更是兴头正起，就差没站起来鼓掌了。

「对对对！咱们老张家的财产，就该握在嫡子长孙手里！」

她瞥了一眼我妈和我，嘀咕道：「总不能都给了闺女，以后还不是便宜了外家人。」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

我看了眼我爸，后者则将头埋得低低的，一副“别找我，不关我事儿”的神情。

我默默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情面可留了。

就在大家都正等着我爸答案的间隙，我「啪」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摔：

「想过继是吧？成啊！那就过给我爸一人。别来沾边我妈！」

「等我妈离了婚，你们就是让我爸当张强的亲儿子都成！」

「你们这一大家子报团相亲相爱吧，别祸害别人！」

我疾言厉色，桌上的人一时愣了神。

大概是几年不见，让他们忘记了我一贯的脾气。

奶奶回过神来，捂着胸口看向我爸：「老二，你家这死丫头有能耐啊！这是不把长辈放在眼里啊！」

「我看她是想翻天了，你就是这么管教女儿的吗？」

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奈何后者早就愣了神，大概还在回味那句「等我妈和他离了婚」。

不想再理会这些烂摊子，我牵起我妈直接往门外走去。

末了在门口才堪堪停下脚步，回过头微微一笑：

「拜托，你们想学人搞继承皇位那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

「你们不妨先弄清楚一件事，所谓你们老张家的财产，它到底是我爸的钱，还是我妈的钱！」

说完话，我和我妈直接摔门离开，将身后的呼喊都远远抛在了脑后。

大年三十的晚上祥和热闹，我和我妈孤零零地走在村道上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但是我们都清楚地知道，此刻的我们是有多么的畅快！

高三毕业那年我妈带着我含泪离开老家，后面的那几年，家里也称得上是我妈一个人撑起来的。

她干过许多活，无论是餐厅端盘子还是工地上搬砖，哪个给钱多，她就干哪样。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开始开店创业，其中的心酸也只有自己知道。

而我爸呢，唯唯诺诺挑不起大梁，他存在的意义，恐怕也只剩陪伴了。

我妈含辛茹苦才赚到这么些钱，如今轻飘飘一句话就成了他们老张家的财产了。

打主意竟打到我们娘俩身上来了。

这口气，恐怕任谁也咽不下去。

5

半夜开车多有不便，我们本打算着在镇上的酒店里歇一晚，第二天一早便打道回府。

至于我爸那边，怎么处理都是他自己的事。

可是令人没想到的是，不速之客竟然比想象之中来得更快。

「婷婷，是爸爸，你……」

还不等我爸把话说完，已经砰地一下就将门关上了。

没法办，一看到他的脸，我就能代入到那讨人厌的一大家子。

恨乌及乌，就是这样的。

奈何我妈轻叹了一口气，还是给我爸开了门。

我妈哪哪儿都好，就是对我爸太过心软。

我看不下去，转身离开。

没想到，我只是上了个厕所出来，酒店小小的客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大伯父一家满脸堆笑，就连我奶奶都十分难得地赏了我个笑脸。

我看着那茶几上放着的水果，挑了挑眉没讲话。

到底是大伯母拉得下面子，昨天那股子高傲劲儿不再，今天一来就拉着我妈的手道歉：

「弟妹啊，昨天是嫂子不好，自己想当然地就安排了，竟忽略了你的感受。」

大伯父也赔着不是，只说过继这事儿还是看我爸妈两口子商量，他们不急。

我被气笑了。

原来还没死心呢。

看我妈皱着眉把手缩了回来，我爸又开始从中和稀泥。

说什么大过年的，一家人开开心心最重要。

他还好意思说？

我当即就想一个爆栗扣他头上。

短短十几分钟李，几人怕是把这一生的阿谀奉承的话都说完了。

刻薄如我奶奶，硬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我妈是她打心底里满意的好儿媳。

奸诈如我大伯母，竟也说得出口她们妯娌两人互相扶持。

我深知，做到这份上，也不过是因为钱在我妈手上罢了。

真可笑，他们竟真的以为，服个软说个好话，这事儿就成了？

那我们这些年受的苦，又算什么呢？

没话找话也说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场面逐渐尴尬，门铃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一听见声儿，大伯母噌的一下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我本还疑惑她这莫名其妙的举动，直到她领进了个陌生男人。

身高与我相仿，白净锃亮的头顶格外惹眼，那满脸的大肥肉和大伯母有的一拼。

他穿着并不合身的西装，笑起来，露出一口久未清理的大黄牙。

「婷婷，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刘姨家的儿子，看看，果真一表人才吧？」

毫不夸张的说，此刻的我确实很想遁地。

看来这才是今天的「正事儿」。

看来他们还真是很想早点把我嫁出去，好给张强腾位子呢。

大伯母十分热情地接过那男的手中的水果，笑得灿烂：「瞧瞧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怪破费的！」

男人也当真不客气，随即爽朗一笑：「也没什么，都是昨个儿大年三十晚上剩下的，我妈说不能浪费了，我就拎来了。」

听到这，我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大伯母依旧硬着头皮将他迎着坐了下来。

「大嫂，我们家婷婷还小，再说，她还在上学呢。这……不合适吧。」

任是我妈脾气再好，此刻也皱紧了眉头。

我只喝茶不讲话。

一大家子都赶上来了，今天这阵仗，就不是能轻轻松松躲过去的。

我撇了一眼那滑稽的男人，轻笑，行呗，看看小丑演戏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