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太子登基时,立了太子侧妃为后」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4个月前 (01-24) 0 点赞 0 收藏 0 评论 4 已阅读

【已完结】

太子登基时,立了太子侧妃为后。

一时京城哗然。

太子妃与太子侧妃乃是同胎双姝,一位娴静清丽如镜中月,一位风流妩媚如掌上燕。新帝尚是太子时还顾着先皇的意思一视同仁,如今走上至尊之位,竟也做起宠妾灭妻的荒唐事,令京城百姓私下里又多了不少谈资。

一向动不动就要以死相谏的朝臣们却一反常态地毫无表示,该上朝的上朝,该阿谀奉承的阿谀奉承,该唇枪舌剑的唇枪舌剑,无一人站出来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高呼“皇上,这不合规矩啊!”

原因很简单,那娴雅温柔,端的一副名门淑女仪态的是太子侧妃;整日妖妖娆娆,泡在后宅与乐姬舞女厮混在一起出尽了丑闻的,才是那不争气的太子妃。

1.

我,就是那个不争气的太子妃。

听着司礼太监干巴巴地在“太子妃叶氏”后念着“笃生勋阀,克奉芳型,秉德恭和,赋姿淑慧”等一长串与我风马不相及的词语,我低着头忍住唇边即将溢出的笑容,屏住呼吸地侧耳静听册封的位份。

昨日刚与伶人阁的莺莺燕燕们进行了一场豪赌,我一掷千金地压了“贵妃”,但凡东方晔的良心被犬类动物吃了一星半点,我攒了半年的私房钱可就要全赔进去了。

司礼太监隐晦地看了我一眼,小而浑浊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怜悯。

心高高地提到了嗓子眼,这情感明显的眼神,难道东方晔就小气到连个贵妃都不舍得给我吗?

尖锐的公鸭嗓被有意拉得很长很长,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吐道:“……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册宝,封尔为皇贵妃,位同副后……”

我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东方晔,你未免也太有良心了!

2.

皇贵妃听旨时昏厥的消息飞遍了三宫六院,待我悠悠醒来时,冬雪红着眼扑过来,语气由激动迅速转为委屈:“娘娘您醒了!奴婢、奴婢懂您的委屈,您怎么受得起这种折辱……”

我欣慰地摸摸她的头,按上的那一瞬间心惊:糟了,忘了冬雪是著名大油头了!

冬雪浑然不觉,抱着我嘤嘤哭泣:“现在我们成满宫的笑话了,娘娘,奴婢心疼您……”

我轻轻收回手,偷偷往她衣服上擦了擦,正要拿出毕生温柔,和颜悦色地开导她“做皇贵妃也没什么好委屈”的时候,冬雪语不惊人死不休:“哪有伶人擅自进来搬走金银,还说这是皇贵妃娘娘欠她们的,天哪好大一笔钱啊!”

一口气没提上来,我扶着她的肩膀开始剧烈咳嗽,咳得我也眼泪齐飞,冬雪更是直接伏在我的被子上呜呜大哭,哭声此起彼伏,乍一听还挺热闹。

东方晔估计也听说了,晚上就派人送来银两作为没把我封为贵妃的补偿,还让身边的大太监传了话来:“娘娘您放心,皇上不会亏待了您的,您的俸禄、份例还是按照正室的标准来,绝对不会让您没银子花的。”

一板板闪得发亮的银子摆上桌案,我顿时喜笑颜开,随手抓了一把铜板塞到他手里,轻轻拍了拍:“有劳公公跑腿传话,本宫自是知道皇上的情意……”再瞥了眼身边堆成小山的银子,我的语气更加情真意切起来,“本宫一定会辅助好皇后娘娘,把后宫打理得干干净净。”

“娘娘能明白自然是最好的,另外皇上待会儿要到您这儿留宿,还请娘娘做好准备,恭迎圣驾。”大太监面不改色地将铜板收入囊中,神情恭敬。

送走了这一行人,我连忙招呼满宫的宫人过来数钱,兴奋得两眼发光:“快看看,能不能抵上本宫输出去的数额!”

不甚亮的烛光下,宫人们三五一围,奋力点着面前的银两,整个宫殿都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3.

一天下来,大喜大悲,最终的金库甚至还多出了五十两。以至于金主走进来时,烛光的倒影摇曳在他的脸上,在我眼里像是开满了十级滤镜,整个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朦胧的、不真切的美感。

他眉眼含春,情意绵绵地唤我,:“夭夭,还在生气吗?”

我回头,冲着他嫣然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臣妾呢?”

“朕就知道夭夭最有雅量。”他搂我入怀,月白色的衣领上沁着一股熟悉的袅袅香气,甜润而轻灵。我抬起鼻子一嗅,细微的沉香味,加上淡淡的苏合香气息,是了,江南李主帐中香,叶蓁蓁最爱点的熏香。

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我懒懒地把玩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好看得很:“皇上这是刚从皇后娘娘那里过来?”

他轻笑一声以示默认,我立刻侧身将他推了一把,指尖点在他的鼻子上:“臣妾看您这人虽是过来了,但心还留在皇后娘娘那儿。”随即快步向床榻走近,挥手使唤那几个低着头,怯怯退在一边的宫人,“臣妾今儿身子不爽,来人,送皇上出去。”

东方晔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叶氏!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无畏地迎上他深沉的目光,嘴角噙着一副似有若无的微笑:“臣妾是叶氏,皇后也是叶氏,不知皇上在喊哪一个?”

东方晔一拳锤在桌上,突兀的响声让随从们的脸都吓白了,齐刷刷跪下一片,清一色将头深深埋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地迎接天子之怒。

空气静默了几秒,连窗外风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沉默对峙最终由东方晔强忍着怒气的“摆驾凤仪宫”结束,我冷眼看着他们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去,只有倾泻而入的月光安然洒在宫殿的每一处角落,陪伴我这个名不副实的昔日太子妃了。

4.

许是白日情绪起伏太大,很少做梦的我这一晚竟是噩梦缠身。

一会儿梦到那群伶人抱走了我所有的金银首饰,一会儿梦到东方晔面无表情地宣布要扣我十年俸禄以儆效尤,吓得我冷汗涔涔着醒来,硬是补了比平时多一倍的胭脂才掩盖住苍白的脸色。

“今儿的皇贵妃娘娘瞧着倒是清瘦憔悴了不少,想来是昨晚没睡好吧?”

满座坐的都是东宫的老熟人,彼此之间知根知底,有的人便也放肆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一派阴阳怪气。

我抬眼望去,说话的是刚封为丽妃的水芩,在东宫时便与同为侧妃的叶蓁蓁颇为交好,又长了张娇俏可人的面孔,即是牙尖嘴利些,东方晔也不曾亏待过她。

以前和她争锋相对得多也疲乏了,此刻的我更懒得搭腔,反倒是叶蓁蓁温言开口劝阻:“宫规森严,丽妃不可对皇贵妃不敬。”

“宫规?”水芩掩嘴娇笑几声,眼睛幽幽地转向身着皇后朝服的叶蓁蓁,一双明媚的眸子无言地流露出些许复杂,“若说宫规,也没有哪个规定允许太子侧妃能僭越过正妃,一举登上后位的吧?”

原本昏昏欲睡的我一下来了精神,噢,这是要起内讧的节奏?

众妃更是噤声,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中间打着转。

谁也没想到水芩竟如此胆大妄为,原先在东宫挤兑不受宠的太子妃倒也罢了,如今的皇后可是皇上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又是一直和她保持姐妹情深的密友,她也敢公然叫板,喊着前朝大臣都不会说的话?

叶蓁蓁不愧是东方晔亲手挑选的皇后,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叶家的好修养,礼貌对她微笑:“本宫知道,同是侧妃,本宫却当上了皇后,你心里一定有些怨言。但这是皇上的意思,而且皇后也好,更衣也罢,大家的责任是相同的,维护好后宫秩序,为皇上绵延子嗣,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呀,皇贵妃都没说什么,还规规矩矩来请安了,你鸣什么不平呀?在东宫最喜欢给皇贵妃使绊子的不也是你吗?”

顺着叶蓁蓁的话,其余嫔妃也七嘴八舌地开始讽刺水芩,听得她脸青一阵白一阵的,狠狠地瞪了接话最快的那几个,坐在她对面的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连护甲都掐进了掌心。

有点意思。

我摸了摸下巴,决定把这件事写进小本本里。

5.

我的小本本可不一般,上面记满了宫廷八卦,题材丰富程度和内容的详尽程度堪称后宫的情报处。在上面,没有你查不到的流言蜚语,搜不到的秘闻轶事。

以前在东宫的时候我就干着情报贩子的活,根据消息重要性收费不等,为此赚得盆满钵满,小金库直接堆起高高一笼。

这件事传到了前朝,一群老迂腐涕泪齐流地直呼有伤风化。碍于他们的颜面,东方晔难得大驾光临我的住处,将小本本没收走了。

不过没关系,有远见的人总是未雨绸缪,我还有备份—即第二本。

自东方晔发现小本本堪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没收完一本没多久又会重新出现一本后,任那些老臣再如何吹胡子瞪眼,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提点一句“你只要记住后宫不可干政就行”便放任自流了。

他当然不会明令禁止我记录这些看似乱七八糟,实则能细细盘出不少东西的事情,那些被没收的本子,不就一沓沓整整齐齐地放在他的书案上么?

6.

丽妃可用。

这是掩藏在新赐银两底部的纸条,上面是东方晔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我快速将其取下,熟练地置于烛光中,看它在火焰的吞噬中慢慢卷起黑边,逐渐灰飞烟灭。

空降叶府,使得我母亲膝下突然多了个来路不明的嫡女;紧随着我入嫁东宫,成为后院一人之下的太子侧妃;对我向来青睐有加的先帝临终前拉着东方晔的手,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侧妃叶氏,必立皇后”才与世长辞……

一切的诡异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推手,硬是要把叶蓁蓁送到最顶峰的位置,甚至现在的母仪天下,或许都不是背后操盘手的最终目的。

两年的盛宠不衰,宠妾灭妻的惊世之举,都没让叶蓁蓁和背后之人露出半分端倪,反倒是让她愈加恭谨淑慎,与所有妃妾和谐相处,令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叶蓁蓁,你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娘娘,丽妃求见。”还不等我应允,水芩就说曹操曹操到地跑进来,满头的珠玉步摇剧烈地颤动着,可见她的心急难耐。

我啜了口茶,含笑凝了她一眼:“丽妃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她瞪着眼睛看过来,面容上竟然有些鄙夷:“你怎么还坐得住?不作妖了?”

“你不是很能折腾吗?怎么还稳坐钓鱼台,一点都不为自己争取?”

接二连三的质问让我坐直身子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捂着胸口作惊慌状:“啊呀,你不会真的要为了区区位分和皇后生分至此吧?”

水芩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凶巴巴地反问:“你管得着吗?”

“管不着管不着。”我接连否认,笑眯眯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琢磨着能在她身上捞多少油水,“那你跑到本宫这来就是为了鼓励本宫笨鸟先飞吗?”

水芩的脸一瞬间涨红,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我俯身礼貌地做洗耳恭听状,听到她下一句时却差点掀桌。

她说:“你这里最好的房事秘籍是什么?”

我不知道一向自视清高的水芩是怎么突破心理底线愿意钻研此术的。

我更不知道她是怎么晓得我真的有这种禁书的。

客气地询问了她的需求,我从一箱册子中精准找到用朴素封面掩盖住精华内容的插画书,用笔工整,注重细节,上色大胆,绝对是上上乘的书册。

将小插画书以高出原价十倍的价格卖给她,水芩红着脸遮遮掩掩地离开了,我托着下巴开始思考,破天荒没有因为碰到一位人傻钱多的顾客而放飞自我。

“娘娘怎么不高兴?”冬雪用眼神示意宫人将银钱拿下去放好,屈膝为我锤腿,手法轻柔,声音也压得极低。

“很怪。”我缓缓吐出两个字,眉头深深拧紧,“丽妃像是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现在的行事作风和以前几乎大相径庭。”

脑中闪过一道白光,我似是隐隐抓住了什么,却又不得章法,只能徒劳地困在迷宫里止步不前,怎么也寻不到想要的那份柳暗花明。

“你说这世上有可以操控人心的东西吗?”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冬雪抬头看向我,有些困惑:“想来是没有的,否则帝王们早就趋之若鹜了。”

我轻敲她的头,看她眼泪汪汪地伸手去摸自己被敲的位置,笑道:“傻丫头,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言罢,我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窗外正是姹紫嫣红开遍的好景象,可往往花团锦簇之下,就恰恰掩饰着暗波涌动:“也许,谁就正好私藏着,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呢,毕竟现在的玄乎事可太多了……”

7.

再次见到水芩,她已是红光满面,怡然自得地欣赏护甲上缀着的花纹,周身的气派俨然是恨不能把“宠妃”的身份昭告天下。

“皇上不进后宫许久,平日都是宿在皇后娘娘那里,没想到丽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次硬是把皇上留住了好几天。”我适当地恭维着她,换来众妃的侧目,“当真极有本事。”

“本事”两个字被我有意拉得很长,水芩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突然离座,面朝叶蓁蓁行了大礼,抑扬顿挫道:“抢了皇后娘娘的恩宠,娘娘不会怪臣妾吧?”

霎时间,口中的西湖龙井立刻索然无味起来,眼瞧叶蓁蓁的表情隐有破碎,但又立马换上完美得无懈可击的笑容,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叶蓁蓁摆手让她起来:“皇上不是本宫一人的皇上,雨露均沾才是明帝之举。本宫也是劝了皇上多次,看来皇上终究还是想明白了。”

清清淡淡一句话,便四两拨千斤地把水芩堵了回去。

水芩面色不愉地回了座位,正当我扼腕她的应变能力竟如此之差时,叶蓁蓁的目光幽幽转到了我的身上:“皇贵妃,本宫听闻丽妃曾向你借了一本禁书,此事当真?”

我艰难咽下一口清茶,力作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张望四周:“什么,是何人要坏臣妾清誉?”

众妃的嘴角似乎集体扯了一扯,我装作没看见她们听到“清誉”时震惊的表情,只是楚楚可怜地看着叶蓁蓁,借擦不存在的泪水的假动作,飞快抹掉嘴边的茶点渣。

叶蓁蓁身边的侍女交换了眼神,一位着蓝色宫裙的低级宫女被带了上来,水芩皱着眉看去,看清来者面容的一瞬间惊叫出声:“怎么是你?”

宫女并未应答她,只是机械地请安行礼,随后高举一本封面熟悉的册子,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秽书在此,请皇后娘娘检阅。”

叶蓁蓁叹了口气:“你们一个是本宫的姐姐,一个是本宫的手帕交,但私藏秘戏图,偷学狐媚之术,任是本宫也保不了你们啊。”

水芩的脸肉眼可见地白了起来,紧紧攥住锦帕,疯狂地向我使着眼色,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里有鬼似的。

我头疼地扶额,小册子如圣物般被宫女小心翼翼地转交到叶蓁蓁面前,叶蓁蓁并未亲手接过,只是用尖锐的护甲轻挑开一页,粗粗瞥去一眼,随即安静得能听针落的殿内响起了她颇为诧异的一声“诶?”。

我梨花带雨地捂着脸嘤嘤哭泣,将快要破口而出的笑声强压成呜咽声:“苍天呐,这明明是臣妾借给丽妃的茶点食谱,怎么就成秽书了呢!”

8.

平白受冤,这么大的委屈让东方晔的到来显得无比顺理成章。

屏退下所有侍从,他也是一脸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调换册子吗?”我自然地拉过他的手,沿着他修长的指节到处捏来捏去,“你大概不知道有多少宫人心里,叶蓁蓁的位置是高于自家主子的,她前几天才冲撞了叶蓁蓁,那些宫人可不得抓些把柄给皇后娘娘出出气?

“所以我让人密切监视着,一旦发现不对劲,就趁那吃里扒外的携‘赃’前来的时候想方设法偷偷调换。”我由衷赞叹,“伶人阁属实没浪费我的钱,演技和手速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东方晔任由我玩着他的手指,淡淡开口:“你可知道今日做证的宫女是什么人?”

我抬头望去,他另一只空闲的手正无节奏地敲打着桌面,这是他心烦时才会做的动作:“是她家中精挑细选的陪嫁侍女之一,让可信任的人藏在普通宫人里,方便她知道全殿上下所有的动向和消息。”

把玩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我定定地凝视着他:“这样的人……最后也出卖了她?”

东方晔“嗯”了一声,低低道:“甚至有时候,我也会莫名……”他止住了声没有说下去,原本抵在我掌心的手突然反上来,紧紧握住我的,“我们可能,是在和一种非常规的力量做对抗,甚至连我都不敢保证我们能赢。”

我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空气似乎静止了一瞬,但四下望去,唯有宫铃在顺门而入的风中轻轻舞动着,除此之外便再无半分异样。

回过神,我有意玩笑道:“强大如帝王,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这股力量好像并没有打算对皇上不利噢。”

他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我的脑瓜:“小没良心的,你知道我是在担心什么。”

“下个月是祭祀大典,各庙高僧法师都会前来,想来他们会有一些办法。”想到先皇对神佛之事一向忌讳,如今东方晔掌权,也终于不用再对此讳莫如深,我短暂地松了一口气,正欲伸手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殿外的大太监高声道:“禀皇上,皇后娘娘头风犯了,请您前去看看。”

东方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识趣地放开他的手:“行了去吧,对一个失宠的妃嫔,你本身就不应该陪伴太长时间。”

待明黄色彻底消失在眼前,我赶紧下床翻看起黄历书,祭祀日设在下月十二,粗粗算来,也不过二十天。

二十天后,困扰我们两年的问题,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刻吗?

9.

“皇上,广智法师传信说扭伤了腿,不便前来。”

“皇上,济云法师突发急病,无法前来。”

“皇上,广运寺遭遇山洪,众位法师实在抽不开身……”

形形色色的理由让东方晔沉下了脸:“难道没有一位能来的吗?”

内侍诚恳地摇摇头,我正试图开口说着什么,门口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行礼:“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我与东方晔对视一眼,立刻熟练地转身退到屏风背后,东方晔清了清嗓子,挥手让传。

搁着屏风,我瞧不真切,只能模糊看到叶蓁蓁袅娜的身影:“听说各位法师都因故无法前来,臣妾担心会有损君威,特来为皇上解忧。”

东方晔的声音听着柔情似水:“外头是烈日,你又身子娇弱,着了暑气可怎么好?”

“这才刚过立夏,哪就这么热了?”不用探头看都能猜到叶蓁蓁脸上甜蜜的笑意,我小小地活动了四肢,屏气凝神地听她的来意,“臣妾幼时一直养在云善真人的门下得其庇护。云善真人精通于道法自然,又素有名气,臣妾愿一纸书信请她出山坐镇大典,为陛下解忧。”

东方晔朗声大笑道:“蓁蓁果真是朕的解语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随后就是两人你侬我侬的私语,这幅景象任谁见了都得慨叹一句“帝后情深”,甚至叶蓁蓁本人比任何人都相信,东方晔心里除了天下之外,就只装得下她一人。

只是自古以来,凡是志向远大的帝王无一不是薄情冷心,任是我知道东方晔的一切秘密,私下也总是以“你我”称呼,看似亲密无间,但我仍用“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来警醒自己,最是无情帝王家,甜言蜜语与弃如敝履,也往往不过一夕之瞬。

云善真人……我眯起眼睛,云游四方的谪仙人物,也正是因为她当年的亲自送回,才让父亲母亲迅速认下这个陌生女孩,养在深闺奉为玉叶金枝。

这次的各路大师双双缺席,是否就是为云善真人的出场埋下铺垫?可这样的目的又是什么?退一万步来讲,即使这一切都是巧合,若她现在对叶蓁蓁仍情谊深厚,那我们又怎么可能从她那里试探到叶蓁蓁的秘密?

望着不远处的密室门,我只盼望叶蓁蓁尽早离开,我好顺着密道回到宫中,翻看小本本顺顺思路。

正胡思乱想之余,叶蓁蓁突然开口:“夭夭是不是来过?”

我吓得立马缩了起来,警惕地扫视是不是自己的衣角露了出去。

“臣妾闻到了她常熏的百和香,想是刚才来过。”叶蓁蓁解释道,“夭夭平时是洒脱贪玩了些,但臣妾真心希望皇上能待她好一点。臣妾与她并不亲,在这个宫中,她唯一能依赖的也只有皇上了,皇上能允她进御书房,看来也并不是真的讨厌她,对不对?”

……啊啊啊,待会儿回去就把熏香换了!!

东方晔静默了一会儿,艰难回答道:“蓁蓁,朕也是看在她是你嫡亲姐妹的面子上才待她宽容些,你不要再为难朕了。”

哪怕知道他这是在努力见招拆招,我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笑着隔空对东方晔挥了挥拳。

10.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云善真人。

见到她第一面我就严重怀疑叶蓁蓁其实是她的女儿。

相似度达到60%的眉眼,比起叶蓁蓁少了几分精致,多了几分无欲无求的淡然。加上一袭白鹤云纹的道袍,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清冷端庄,遗世独立。

她手执拂尘,神情冷淡地向我行礼:“贫道见过皇贵妃,祭祀大典将行,还请皇贵妃速言。”

我屏退下一众宫人,她眼波微颤,随后垂下眼睑,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皇贵妃是为了皇后而来?”

准备了一肚子的套话伎俩瞬间胎死腹中:“啊……”

云真道人的脸上竟然浮出一个很浅的笑容:“皇贵妃请问,若贫道能告知,定知无不言。”

我眨巴两下眼睛,决定开门见山:“真人可否为我解惑,皇后背后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云真道人并不言语,一挥拂尘,房内黄帘忽起,在突刮的大风中飒飒而动。门窗应声关闭,周围立刻暗了下来,唯有烛火剧烈摇曳,在墙上投出了巨大的火焰影子。

我惊地僵住不敢动,掌心沁出了一层冷汗。

“不必紧张。”她面朝神像,距离我不过三四步,声音却遥远地像从天际传来,“世间本讲究因果寻常,道法轮回,你身具凤命本是注定,只是……”

她转过身,突然靠过来,恨不得与我额头贴额头,我下意识想后退一步,就被她牢牢拉住了手,动弹不得。

云善真人的目光一寸寸地从我面上移动,半晌后才缓缓道;“即是现在,你的运数仍未改变半分,若没有皇后,想来你才会是这世间的一枝独秀。”

我艰难地收回了手:“所以呢?”

“所以……天机不可泄露。”她目中闪过一丝狡黠,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冲淡了些许。

我拼尽老命,才强忍着没有直接给她甩脸色,方才还说“知无不言”的女人,现在又“天机不可泄露”,故弄玄虚地吊什么胃口啊!

许是我的表情还是不可抑制地狰狞了起来,云善真人补充道:“待皇后气运用尽,你的生活就会回归命数中的正轨。不必担心,时间快到了。”

她望向摇曳的烛火,含笑着向我伸出手:“吉时即至,可否请皇贵妃为贫道引路,前往祭坛?”

11.

见到云善真人的叶蓁蓁没有露出我想象中的喜悦表情。

她只是微笑着询问了云善道人近来的饮食可好,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后便退到了东方晔的身边,两人龙袍凤服着并肩而立,如同璧人一般。

这几年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我的心面只泛起一阵水花低微的小小波澜,很快又平静下来。

隐晦地朝东方晔摇了摇头,他眸间滑过一丝失望,看向云善道人的眼神也愈发淡漠:“此次真人亲至,愿护得我朝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皇上乃真龙天子,周身祥瑞之气不散,是命定的气运之子,得您为帝,是百姓之福。”云善真人行了礼,随着锣鼓喧天,钟声敲响,大典开始了。

大典的环节较为无聊,我站着站着就忍不住想打哈欠,但一众文武百官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台上,我只能不甘不愿地咽下这口气,眼神几乎涣散地看帝后下跪敬香。

叶蓁蓁的动作标准而优雅,每一步都执行得一丝不苟,就像她的性子,一向稳中求进,行稳致远,上千条的宫规都能严格遵守到从不犯下半点错,不得不说还是很让人佩服的。

正当我神游之时,四周突然发出一阵阵惊呼,我探着脖子循声望去,向来注重仪态的叶蓁蓁竟然破天荒地晃了两下,旁边的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直接软软地瘫在了宫女怀中,眼神死死盯着面前的香炉,脸白了一半。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后知后觉地“嘶”出一声。

香炉里,由她亲手插上的立香拦腰折了一半,直直地坠落在香炉边上,半死不活地吐着袅袅轻烟。

在我朝,祭祀未完线香便断,预示为大不吉,故线香相比前朝边就做得格外结实,皇家用香更是精挑细选,千里挑一。始皇帝建朝来两百余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重大事故,甚至此香还是皇后亲手插上的……

蓦然响起云善道人的那句意味深长的“时间快到了”,莫非指的就是这个?

12.

任叶蓁蓁再如何宠冠后宫,如此行经之下,一场惩罚还是逃无可逃。

云善真人辞别前留下一句“三千世界本无穷,一界有一界的理,若有强入,终不长久”,听得东方晔眼神晦暗不定。

我虽不通佛理道法,但也隐隐明白她的意下所指。

目送着云善真人的背影渐渐远去,东方晔忽然开口:“我想试试。”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试什么?”

“欲与天意斗。”

祭祀大典,皇后叶氏献香失错,群臣议论,帝震怒,称前日金龙托梦,言后宫有女德不配位,不顺天意。今皇后折香,此为大不吉,恐降天罚,故收回皇后凤印,剥夺掌管六宫之权,允其暂居凤仪宫反思。

同日,宫中送进急报,多地忽发山洪,房屋俱毁,百姓伤亡惨重。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祭祀出错,触怒了苍天降下神罚;只有我和东方晔知道,这是天意对我们违背它心愿的报复。

全宫上下一片愁云惨雾之时,只有水芩很高兴。

她的兄长在都水监任职,此番前线治洪屡立功劳,待回京封赏必是高官厚禄,于是整日都是春风满面。

我提醒她:“你低调点吧,皇上整天忙得焦头烂额,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要发狠罚你的。”

她不以为意:“先皇病重时你还去伶人阁胡作非为,皇上不也没怎么罚你吗?”

我翻了个白眼,她笑吟吟地凑过来,小声说:“你要不要去看看皇后?听说她整日郁郁寡欢,皇上根本不管她,凤仪宫现在冷得跟冰窖似的。”

“你怎么不去?”

“我只是妃位,你是待遇跟正宫一样的皇贵妃,那些人能放我去吗?”

行吧,这个理由很充分,无懈可击。

我懒懒地伸出手,对着她勾了几下:“那跑腿和传话的报酬提前给一下?”

水芩先是一怔,“你怎么知…”还没说完,又勃然大怒起来:“你掉钱眼里了?这个钱都要!”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地让宫女搬来了半箱银两:“这些总够了吧!”

半箱泛着迷人光泽的银子让我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好说好说,尊贵的丽妃娘娘,请问你要问什么?”

水芩的嚣张气焰瞬间收敛了起来,她仰着美丽娇俏的脸,眼神中露出几丝寥寥的痛苦:“帮我问问她,到底用什么法子收买了我的柳儿……当年救我的人,真的是她吗?”

13.

见到我的叶蓁蓁并不惊讶,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刺绣,淡淡笑道:“你来了,惠景,上茶。”

我扫了一圈她的宫殿,许是主人盛宠不再,凤仪宫明明装饰未变,却显得落寞许多:“娘娘瞧着,倒是瘦了些。”

她没有答话,反问:“夭夭今日过来,可是皇上的意思?”

事到如今,她还沉浸东方晔给予的虚情假意里无法抽身。

我看着她一脸希冀的模样,话就堵在嘴边,将出未出。

“是丽妃让我来的,刚好我也有话想问问娘娘。”我瞥了眼惠景端上的茶,是我最最喜欢的西湖龙井。

叶蓁蓁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丽妃……是为了禁书一事?”她作出回忆样,“那日她的宫女寻了惠景,说丽妃品行不端,不堪为主,我想着后宫争宠好斗之风已有萌芽,不如杀鸡儆猴一次,就……”

我打断她:“这里仅你我二人,最多加一个惠景,没必要说这些漂亮的场面话。”

叶蓁蓁怔怔地看向我,蓦然绽开的笑容有些惨淡:“原来夭夭心里,我一直都是在装吗?”

14.

叶蓁蓁十岁那年,被云善真人带到了叶府。

进的不是正厅,而是一间小小的偏房。

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她在云善真人的示意下,乖巧地喊了他一声“爹”。

换来的是对方更加复杂的脸色。

云善真人一身不染纤尘的雪白,在这逼仄的房间里却亮得刺眼:“我养不动了,她也不能再继续待在我身边了。”

“是我对不起你…”男人的目光从叶蓁蓁脸上飞快滑过,“但这事不能再有第四人知道。”

“第四人,你是说叶夫人?”云善真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原以为一心一意的丈夫在外还有私生女,确实会让人接受不了。”

私生女…?叶蓁蓁模糊地意识到这个词似乎是在说自己,接下来她被带到正厅,云善真人将她牵至众人面前,道此女之命贵不可言,又与贵府有缘,还望贵府收留;再加上叶父的一唱一和,叶夫人终究还是点头了。

她望着那抹白影,在云善真人身边十年,她从未开口,唤她一声“母亲”。今日之后,她的母亲便另有其人了。

云善真人待她一直不咸不淡,只说她的灵魂占据了她真正女儿的躯壳,时机一到就要把她送走,毫无留念。

叶蓁蓁不懂她的意思。

云善真人是叶蓁蓁呱呱坠地后看见的第一人,是带给自己生命的人,为什么要说自己不是她真正的女儿呢?如果自己只是鸠占鹊巢的一抹魂灵,那“自己”又该是谁?

她想不明白。

叶府已有嫡长女,“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夭夭。而她,得了个叶夫人亲自取的“蓁蓁”,源于“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你看,连取名都要暗暗警告她,“夭夭”永远在她之上,她永远只是屈于人后的“叶蓁蓁”。

叶夭夭受尽宠爱,行事潇洒恣意,频繁出入歌姬舞女处都不受责难。每当她小小地提醒父亲,这样对名门贵女的声誉不妙,父亲则告诉她,这些艺人是他们赠给夭夭的礼物,未来是要跟着夭夭一同入东宫的,自是要熟络感情。

她乖巧地“噢”了一声,心上缠绕住细密的藤蔓,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都是父亲的女儿,她却只能处处顺从柔婉来搏得主母的欢心,亲和待下,通过熟读四书五经,通晓琴棋书画,力求在京城贵女中也大放异彩,被豪门主母们交口称赞,才能让父亲偏离的心略略往自己身上移一些。

可她所追求的一切,夭夭都能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得到。

她是圣上亲笔下旨赐婚的未来太子妃,生有令人惊艳的娇娆容貌,眸子里总闪着聪颖狡黠的光,即使素颜朝天,也能引起全场注目。

她不敢想,如果不是夭夭的行事作风不对那些传统贵妇的胃口,那些为儿子挑剔择妻的妇人,是否还能看得见自己?

夭夭大婚那天,她第一次见到东方晔。

她的脑子瞬间空白了一片,除夕才能看到的烟火在她胸腔中疯狂燃烧,仿佛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叫嚣着“他还缺个侧妃!他还缺个侧妃!”,唬得她神志清醒时,已是跪在面色不虞的叶父面前,表明愿意入嫁东宫,成为太子侧妃。

也许是对冷淡叶蓁蓁多年心有愧疚,也许是觉得两个女儿入嫁东宫,对叶家的扶摇直上大有利处,叶父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入宫觐见。

之后的一切顺利地简直不可思议,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帮助她,皇帝赐婚,选定良辰吉日,风光出嫁,望着挑落盖头,眉目含情的太子,她忘记了白天仪式上夭夭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略了太子眼底的审视,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获得了毕生所求的幸福。

垫下的花生和红枣桂圆,带着怜惜味道的吻,卷着她做了一场极长极美的梦,以至于到了梦醒时分,她还迟迟不愿意睁眼,自甘沉沦。

15.

太子待她太好了,好到她真的以为自己觅到了可陪伴一生的良人。

春日他带她出府春游,将枝头开得最盛的桃花别在她耳侧,情意缱绻地赞一句“人比花娇”;

盛夏她不胜暑气,蔫蔫地倒在床头,他一边为她摇扇取凉,一边说些趣事逗她开心;

秋高气爽时,他陪同她窝在房内,笨手笨脚地一同制作秋叶画来满足她的小女儿情趣;

冬至日,他亲置一方小亭,抬头是晚来天欲雪,低头是绿蚁新醅酒,身侧是白头不相离。

三千宠爱在一身,她已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了。

只是,若有个孩子,就更好了。

专宠多日却终无所出,叶蓁蓁是内疚的。

为了补偿太子的情深意重,她变得越发贤良明德,宽宏待人,赢得上下一片爱戴,都说她“不是正妃,却胜似正妃”,加之夭夭夜夜笙歌和不务正业,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甚至已然传进了太子耳中。

说没有期待是假的,只是皇上颇为喜爱夭夭,使得太子也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常去夭夭那走动,但往往都是冷面而出,甩袖离开。

所以她也在等,等枕边人的一次逆反,等得小心翼翼,夜不能寐。

唯有正妻,才是可以名正言顺站在他身侧,担得起“伉俪情深”这一词的人。

直到先皇病重驾崩,太子登基,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她才一步步登上了凤位,如愿以偿地母仪天下。

望着百官朝拜,以及已成天子的心上人温柔的眼神,她忽然间有些泪目。

原来我这一生,终究还是被眷顾着的。

16.

叶蓁蓁缓慢地说出这一切,语气逐渐哽咽。

我静静地看她眼角沁出的泪意,没有说话。

我相信她说的基本都是真的。

正是如此,那些将她团团困住的真相,我反而说不出口了。

“可是妹妹,”我抬头看她,目光灼灼,“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仁和,在东宫时那么多人嚼我的舌根,你可曾为我出头过一次?你听见对你的赞扬的同时,也一定听到了他们对我的谩骂,那些流言蜚语,你可曾处理过一次?”

叶蓁蓁有些哑口无言:“我……”

我笑着起身,在惠景警惕的目光中慢慢向她走近,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你还是嫉恨我的,不是么?

“当年水芩突发急病,是我从记录的本子里发现一闲野神医正旅居京城,将他请进府医治。可妹妹却靠自己连夜照顾水芩的便利,在她醒后不声不响地默认下了这份恩情,不是么?

“是,这几年你做得一直很好,在管家御下方面一向公正贤德,只是一碰到与我相关的事,还是会乱了方寸。”

我不去看她一寸寸灰败下的脸色,她的呼吸声也从一开始的急促渐渐转为平和,待她彻底平静下来,已是日落西沉。

今日的夕阳掺了点如血的残红,泄入窗棂的日光蜿蜒出一地的寂寞。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花,最终还是要凋落了。

17.

你见过木偶戏吗?

僵硬的木偶被幕后人精心操控着,摆弄出不同的动作,上演他想看见的故事。

而撰戏人的剧本早已写好,操纵人的擅自篡改引得木偶们开始暗中厮杀。他有意扶持,呼风唤雨,试图让自己的木偶成为戏目的主角,令所有人都对她敬之爱之,凡生异心者,必高调叛变;摇摆不定者,必最终倾向于她。

只是,剧本从落笔时就已经注定,加之主角不受其操控,依然保留撰戏人所给予的特性,如此之下,风云变幻中,结局走向岂是他人可随意更改的?

木偶在冥冥中也会生出灵性,一旦自毁,操纵她的红线骤然断裂,这场由她引导的戏,也就废了。

妃嫔自戕是大罪,叶家递了一道又一道折子入宫请罪,东方晔言辞温和,施恩免去了废后的罪责,不间断的折子才终于停了下来。

同时,皇上念及废后与他多年的情分,追封叶妃,入葬妃陵,引得叶家上下直呼陛下圣明,谢恩长跪不起。

想起出凤仪宫之前,已经得知大部分真相的叶蓁蓁忽然叫住了我,红着眼圈问:“那他待你,可还真心?”

我止步,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是否因为我的心软,没有将她多年不孕的缘由详细告知,她对东方晔就还留存一点点的幻想,以为帝王之心可以那么轻而易举地触碰到吗?

“我从来没相信过。”我扭头望向她,原本一个温婉淑丽的美人,在获悉真相后猛然憔悴了许多,浑身散发着哀哀的枯木之气,“就像我不相信这几年他对你就真的毫无感情,只是一旦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王权,影响到他的天下,这点微不足道的感情又算什么?”

叶蓁蓁定定地看着我,忽而垂了下眼,有些自嘲:“看来我这辈子,就没赢过你一次。”

她鲜少说情感倾向这么强烈的话,我不由深深地多看了她两眼,将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的模样牢牢记在心底,留下“珍重”二字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凤仪宫。

得知叶蓁蓁自尽时的东方晔有一瞬间的失神,眉目间滑过一丝极快的意外和失落,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好,下去吧,通知礼部,以妃位规格安排后事。”

随后他招手唤我过来,将笔墨未干的绫锦推了过来:“你瞧,等过段日子就可以立你为后了。”

我粗粗看了一眼,全然没有心事消除的坦然和轻松:“宫中妃嫔宫人对我颇有微词,立我为后,恐怕不足以服众。”

东方晔意外地抬起了头:“那是他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知道什么?”我声音尖利地打断他,不知为何,今天的情绪波动似乎有些大,我甚至难以维持平时吊儿郎当的表象,“知道我和艺人厮混在一起是替你收集探听各类情报消息?还是知道先帝钦点我为太子妃就是看中叶家的情报系统?这些能比得上叶蓁蓁的……”

他眸色一沉,我适时闭上了嘴,低着头沉默不语。

半晌,东方晔才缓缓开口:“至少在我心里,皇后的位置,只能你来做,也只有你有资格做。”

他起身,熟悉的龙延香气息越来越重,视线里出现一抹明黄色衣角,绣面上的金线闪闪发亮:“之前的日子是我辜负了你,今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凌驾于你之上。”他停顿了一下,“包括我自己。”

我知道,这是他能做出的最重的誓言了。

他无法为我遣散用来平衡前朝的后宫,甚至无法保证心里从此都只有我一人,唯有保全我的地位荣华不变,是他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原本还有些苗头的未名火焰全部熄灭,我莞尔一笑,平复了自己的心态,轻轻点了点头。

【尾声】

戏布落下,木偶谢幕,一老人在边上气得吹胡子瞪眼:“我的戏怎么被你改成这样了!明明应该是两人互相猜疑、互相试探后再相知相爱,现在怎么回事?怎么还莫名其妙多了隔阂?”

黑衣青年不以为意地吹了声口哨:“有什么大区别吗?”

老人差点白眼一翻晕过去:“如果不是我的戏灵执意遵循原生故事,这戏就更面目全非了!”

他骂骂咧咧完后又偷偷往断裂的木偶那窥去一眼,青年敏锐地察觉到,不动声色地移身挡住:“不过这个小姑娘是哪位?能让你如此执意给她一个完美人生,真是怪哉怪哉。”

青年闻言,表情冷下了不少,快速将裂开的木偶揣进怀里,大步向飞雪满天的室外走去,只留下老人讪讪地叹口气,悠悠开始撰写下一目的剧本:“劝驸马休要,休要性情急呀……”

【番外】

人人皆道叶家养得好女儿,一个去了,便剩另一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任何宫妃都无法从她那里分去半份恩宠。

哪怕她冲撞天子,不敬宫规,皇帝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这受宠程度更甚从前的叶淑妃,着实令世人咂舌。

只是两人明明如愿以偿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一起了,彼此之间则仿佛有了裂缝,看似细微,却也飒飒往外泄着冷气。

她不言明,他亦不问,携手相伴,平安无事地过了几年,直至皇长子诞生那日。

他竟不知,由于多年忧思,她的身体虚空地厉害,诞下皇子后便大出血,任御医们拼尽一身医术,出来时也只是神色凝重地磕头谢罪。

他慌张地进门,她的面容已然惨白,却仍是初见就让人怦然的娆丽,强撑着看帝王惊慌失措地握住她的手,绝望地说着支离破碎的语言。

“不知道我走后,又会有哪位椒房新宠重新陪在你身边呢……”

她嘴上说着醋话,眼中却淡淡的一片清明,曾经还会偶尔流露出的爱意,竟是稀释得快不剩半分了。

这样的眼神,自封她为后起就从未变过。

可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明明以前她还偷偷托人约他出宫游玩,站在那里弯着眼睛,笑盈盈地问他今日的妆容可还漂亮;明明以前她还会躺在他的臂弯里,春潮未褪的脸上是勾人的诱惑,媚眼如丝地问他喜不喜欢这种明是夫妻,却还要偷偷私会的刺激……

可现在,她对他似乎再也没有问句了,以后,也不会再问了。

东方晔终于忍不住,哑声问她:“为什么?”

叶夭夭低低地笑一声,歪着头咳嗽了许久,才转过头来,深深凝视他:“我允许你对我有宠无爱,也允许你心里爱过,或者正在爱着别人,但……”她缓了半天,轻声道,“但我不允许,你爱着我,心里也给别人腾出了位置。这两件事,不能同时发生。”

“你这几年对别的宫妃都冷冷清清,但所有经你亲自挑选入宫的秀女,无一没有她的影子。我原以为她只会是一场无痕的梦,很快就会放下,但没想到……”

东方晔低下了头,向来冷静自持的面上终于流露出更深重的痛苦。

“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让他得空就来祠堂看看我……”她强撑着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最后一个字落下已是无力,像是实在疲倦不堪地缓缓合上了眼,再也没了睁开的迹象。

东方晔将头埋在她的锦被上,肩膀以极小的幅度微颤着,旁人屏气凝神地站着,无人敢上去打扰沉浸于悲伤中的帝王。

尽管对他早已爱意寡淡,她仍要说出心中的那根刺,让他即使将来有了新后,有了新的皇子,但凡看见一次她拼尽性命为他生下的孩子,就会想起她临终时的话,那份愧疚和痛苦足以让他好好呵护这个孩子,不让任何人欺负了他。

夭夭,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你惦记的也只有孩子,连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向我倾诉了吗?

他悔了,悔自己游离过的心,悔自己对她缺少了年少时的那份炙热,可再悔,又能挽回什么呢?

永嘉五年,皇后遭产厄之灾,帝大悲,一夜白头,罢朝三日。世人感念,皆叹帝后二人情比金坚。

情比金坚么……他闭眼,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还有下一世,如果夭夭还愿意遇见他,他一定会把今生欠她的,完完整整还清。

如何以「太子登基时,立了太子侧妃为后」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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