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话·风华烬 第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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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长现在，大概只是一只鬼。

阎王生死簿上有一类人命格奇特，死后并不立即化为鬼魂，须集齐七魄才能成魅，但魅无思无识，基本与死物无异，而至少须再寻回一魂才能凝聚成有意识的鬼。而阿长生的正是那奇特的命格，足足花了三年时间，她才当了鬼。

在飘荡的路上，她曾遇到过一只长舌女鬼。“我叫阿青，你叫什么？”，女鬼脸上仍保持着死时狰狞可怖的模样，声音却是格外地好听。阿长照着生前依稀的的回忆答道，声音凉凉淡淡，“我的名字叫阿长”。“嫦娥的嫦？”，女鬼问道。阿长摇头，“不是，是长短的长。不过我的命不长，好像是二十三岁那年，我就死在了夏凉。”

“夏凉？什么劳什子地方”，女鬼翻了个白眼，“哎，其实人死哪儿不是死，不过就是成了鬼，也别以为鬼能有多大能耐，什么谋财害命呀，什么蛊惑人心呀，那都是话儿本看多了。带着执念徒留人间的鬼魂，是不得善终的。能留在人间的时间或长或短，但只要等到鬼差亲自去抓，最好的便是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阿长偏过头认真地望向她，声音带着半声叹息，“你很不容易吧”。那长舌女鬼一怔，卷了圈七尺长的舌头，紫白的脸上竟掠过一丝不自在，“呸，我才没有！我……我不过是琢磨着那负心汉死了没有……”

哦，原来如此。心中有执念才舍不得就此离开。

长舌女鬼又把脸凑了过来，张着暗紫的唇，好奇道，“喂，那你的执念是什么？”

阿长低头看看自己几近透明的双手，喃喃道，“执念么？”

景昭皇城位于洛昌的中心。从前当将军的时候每每凯旋，陛下便会设下各式各样盛大的宴席迎接，四处灯火流转，焰火歌舞，热闹非凡。而如今千帆过后，旧地重游，偌大的皇宫笼罩在夜幕之中，倒是显得格外冷清。

清清浅浅的月光之下，阿长仰着头，目光的尽处是一树开得正盛的梨花。不知几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这么冷的天儿，怎地还在外头？”，惯有的慵懒声音里竟少有地带着几分心疼，阿长身子微微一颤，稍稍转过身去，白色花瓣的深处露出明黄色的一角。

那一瞬，仿佛过往那段漫长的时光长河依然流淌，他在朝堂高坐帷幄，她在殿下倾力辅佐；他在月下奏琴，她在翩然舞剑；他睥睨天下，她坚守信仰；他在，她也在。“陛下，苑儿不过是想瞧瞧那怒放的梨花罢了”，一把清泠泠的女声生生将回忆冻结成冰，再研磨成灰，寸寸飞散，没入夜色，不着一缕痕迹。

原来梨树的那头也立着个妙龄女子，一身白衣，杏眼粉腮，盈盈的眸中似娇似嗔。阿长定了定神，只觉这女子十分眼熟，却又想不出在哪儿见过。正正思忖之间，景阳帝便又为那女子轻轻披上一裘纯白的狐毛披风，呢喃细语间将她拥入怀中。五步距离之外，她望着两人相依相偎，亲吻缠绵。看不见，呵，他看不见。最后阿长苦笑一声，艰难地撇过头去。一池寒水如镜，映出一张与那女子五分相似的脸。

阿长恍惚中又想起，她十七岁生辰，曾信誓旦旦的对他说，陛下，我来为您守住这片江山可好？那时他是如何回答的呢，他亲自扶起了她，修长手指抬起她的下颚，她终于对上他滇色的眸子，阿长，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千金一诺，而后的日子，她便当真拼尽一切为他守护这千里江山，甚至还南拓东优数百里。然而，他终是弃了她。

也，

不过，

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