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那种女主是人间清醒的文?

3个月前 (01-23) 0 点赞 0 收藏 0 评论 6 已阅读

(已完结)

十岁那年,我被父亲六两银子卖给了一个山贼匪寇。

我头也不回地跟着贼人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并且毫无廉耻地唤贼人「爹爹」。

1

「这丫头片子廋得白不拉叽的,那几两肉都不够塞牙缝的。」

一个胡子拉渣的矮矬大壮汉瞪圆了眼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一口不整齐的黄大门牙露出来,恶心至极。

「您别光看身子板,这娃结实的很哩,有力气,家里重活粗活都是她干,吃得还少,比家里那个病怏怏的老娘儿们壮实多了,六两银子,值!」

没错,这个头一次把我往死里夸的人是我的父亲。

就这样,三番几句下来,他成功地把我卖到了一个让他满意的价钱。

他拿着银子放光的眼睛,刺得我目眩。

我知木已成舟,现在任何反抗无疑都是飞蛾扑火。

只能静观其变,寻找时机,走一步看一步是目前所有下策中的上策。

我决绝地走到恶心大汉身边,冷冷地说了句:「走吧。」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打骂了我十年的父亲。

无妨,此后无非就是换了个打骂我的主,我亦木然。

唯一不舍的便只是真真疼惜我的娘亲。

「这丫头有点味道,爷甚是喜欢。」恶心大汉被我异乎寻常的冷静怔了怔。而后回过神,哈哈大笑起来。

「走,丫头,爷带你回寨里吃香的喝辣的去!」

我很顺从乖巧地跟着他走,在一家小酒铺里歇脚。

三大盘我从未吃过的酱卤牛肉齐刷刷地摆上桌,还有两屉生鲜肉包。

是我此生都未曾尝过的美食。

一手拿起一个包子三五口就吞咽了下去。

准备再去抓另一个包子时,手背被生生地打出了两条触目惊心的红印。

「这还没规矩了,爷还没动手呢!」

「我若不吃饱,如何有力气跟爹爹跋山涉水地赶路回寨?」我毫不畏惧地盯着恶心大汉。

「你刚才叫我……」

「是,爹爹,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可不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么?」

大汉愣了一下,又哈哈大笑起来,心满意足地露出一口大黄门牙。

我恶心他,也恶心自己,但万不敢辜负这番美食。

吃不饱,如何有心思虑,如何有力气跑?

「好闺女!来,多吃点。」

是的,娘亲平日教的礼仪廉耻早已不作数。

我得先活着,才有尊严。

吃饱后趁大汉不留意际我又往自己的里衣襟里塞了两个包子。

我知,这可能是我逃亡的唯一口粮,把它们捂了又捂。

娘说「任何时候,都不要和肚子置气。」

肚子有粮,心里不慌。

两个时辰后,我们走入了一片密林。

恶心大汉说,穿过这片密林就到山头了。

「跟紧了,丫头片子,这片林子尽是死人活物,别怪爷没提醒你。」

越到林子深处,光线越昏暗,静得悚然。

唯有沙沙的脚步声和虫蛇嘶鸣声,

我心里的怅然越来越浓。

若走出这片林子,日后逃的机会更加渺茫。

若走不出这片林子,那便真是被财狼虎豹分食饕餮,尸骨无存。

「拿命来,臭大牙!」

话音刚落,一把明晃晃的钢刀闪在了我和恶心大汉眼前。

「敢强老子买卖,坏老子好事的人还没出世!」

江湖上真刀真枪舔血的日子第一次活见,本能地躲到了一旁茂密的灌木丛下观察。

恶心大汉已然扑进了一场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的激烈恶斗中,无瑕再顾及我。

如此时机,不跑更待何时。

我小心翼翼地往后挪退了几百米后,便开始狂奔而跑。

终是有平日上山砍柴,抓草药的一些经验,

即便荆棘丛生,一路被各种阔叶芒刺针扎得刺痛难耐,依然咬牙坚持了下来。

也不知道跑了几个时辰,可以确定的是,已然逃出了恶心大汉的手掌。

我瘫坐倚靠在一棵大树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再打量着自己,浑身上下,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身体无一处不是灼热的疼,心却冷得如坠寒窟。

恶心大汉是杀了仇家,还是被仇家所杀,这些与我又有何干。

短短一日,至亲遗弃了我,恶人买了我。

我又抛下了恶人,天涯逃亡。

我的人生,已然没了归处,也看不到去处。

终是年纪太小,体力透支,我竟累得昏睡了过去。

待我再醒来时,四周漆黑茫茫,我开始有些慌了神。

孤身一人,无任何防身武器,无火折子,密林的夜晚异常的寒冷。

我拿出怀襟里的一个包子,混着掉下的咸咸泪水啃了起来。

现在唯一可以补充体力的就是它了。

心情糟糕的时候,美味在口,也如鲠在喉,难以下咽。嗓子眼儿干渴得生疼冒烟。

此时的我又渴又饿,断断续续地在打着冷战,头昏重的很,若无上天垂怜,我想应是难逃此劫了。

「娘亲,我太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觉…」

「我可怜的霜儿,都是娘不好,护不了你,若有下辈子,定去寻一处大户人家,莫要再来寻娘了……」

「娘亲,娘亲…」

我伸开双臂扑向娘亲,却掉入了深不见底的万丈黑潭,身体一直在沉,一直在沉,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冲斥过来。

渐渐地,我亦不再挣扎,也罢,生如蝼蚁,死

亦何惧。

任由身体无尽地沉坠……

2

依稀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小天使在向我招手 ,如此,甚好。

没想到死后的待遇胜却人间无数。

「姐姐,姐姐」一个稍许稚嫩的童声回荡耳边,我微微地睁开了眼。

白净如玉的一张脸,黑幽无邪的一双眼眸。却伸出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在磨蹭着我的唇。

再一眼,衣裳褴褛,身上也有几处明显的小伤口,血迹斑驳。

哪是什么小天使,活脱脱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芳草,血腥 ,鲜肉, 渗夹这自己一身的汗臭味,意识瞬间开始清醒,

这不是天堂,依旧是饮冰嗜血的人间,

看来阎王爷也嫌弃我。

我环顾四周,此时已大天明,明晃晃的毒日头凌空而照。

「就你一人?」

「嗯,寒伯伯让我跑,我跑丢了,看到了姐姐。看你睡着一直说渴,就给你沾了点水。」

「谢谢你,小乞丐。」

话一出口,突觉得自己戏谑得似有过分,这个称呼怎能如此按在这个救命小恩人身上。

「你怎知我名?寒伯伯也这么唤我。姐姐,我饿了,好饿。」

「吃吧」

我拿出剩下的一个肉包,递给了他。

他随即把一双手往胸前来回蹭了几下,双手接去。

吃相也不似我那般粗俗,即便刚刚和我说好饿好饿,也是小口小口咀嚼,斯斯文文,干干净净。

身陷污泥,风骨犹存,我猜小乞丐定是出身礼教严苛的名门或仕族。

至于为何落难于此,大抵也不是我这种乡下粗鄙丫头所能揣度的。

眼下,逃离这片密林方是紧要的事。

「小乞丐,走,姐姐带你走出去。」

到底是命贱粗野,休憩了一个晚上,好似又恢复了大半的力气,疼痛感也没那么强烈了。

或许是求生欲望太强,又或许身上担子添了一份。

我们在密林里穿行,借着日头以及沿路标记符合辨别方向,走走歇歇。

靠着小乞丐腰间别的一小壶水,和捡拾林间一路的野果,止渴果腹。

等我们肉眼看到乡野村舍时,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已近累瘫。

寻了一户老实厚道的清贫人家,给我和小乞丐各找了一套破旧却很干净的粗布衣裳换上。

各自喝了半碗稀疏的野菜粥后,便到院落一间拥挤的柴房里休息。

为了让小乞丐睡得稍微舒服些,我干脆利落地找了几块稍许平滑长短相近的一堆木头平铺在地,然后又扯出一扎干草齐整地垫上。

「姐姐,你好厉害,小草床好暖好舒服。」

「早点睡吧,明……」

话没说完,他已酣然入梦。

长密的睫毛轻柔地垂下遮住眼睑,随着呼吸的节拍扑闪扑闪地上下微颤,真真一枚俊美无邪小儿郎。

而我辗转难眠至深夜,心思一直在盘算着日后的生计,还有身边的小可人儿。

3

第二日,四更天,月朗星疏,我便起身。

鸡鸣狗吠之时,一众人望着灰头土脸,风尘扑扑归来的我瞠目不已。

我身后是一大捆干柴,手上挎着大半筐野果,最上面覆着几小撮止血止疼的外敷草药。

小乞丐更是欢喜地奔过来抱着我大腿「姐姐,姐姐」。

「大娘,我和弟弟叨扰了,因路遇歹人,和家人走散,我们姐弟多亏您的帮扶收留,我见大娘家日子也紧巴,现如今我虽身无分文,可我有劲,拾柴砍柴抓草药下厨洗衣都会做,只求您让我和弟弟暂且住下来,等着亲人过来寻,若他日寻着了,必当让家人重谢。」

这是我昨日思虑再三的权宜之计,眼下和小乞丐暂且不用风餐露宿,有一处落脚地才是正紧。

「闺女,你这还带着血口子,还得将养些时日,无需这般着急,我家你也都看到了,平日都我一人在,儿子终日在外忙生计,好吃好喝的确实没有,偶尔我那儿子外出若碰上运气好,兴许还能打回一点野味,就是最大的油水口粮了,你若可以忍受,想住多久都可以,有你们陪着大娘我高兴还来不及。」

眼眶陡然湿润了,原不是人间狠邪,而是我未曾得遇善人。

眼前密林深处绝望之际小乞丐的滴水之恩,许我安身立命之处,可不再风雨漂泊的善良大娘。可不就是么!

此后数月余,每次从山上采摘回来的野果都会挑拣出一些品相甚好的拿到集市上看机会,能卖一文则一文,若不能便拿去换些许粗面、馍饼、包子等回来改善一众人的伙食。

往来镇上多次,平日与一些摊贩换果子时见着商客颇多都会尽心帮忙招呼或从旁打打手,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此后逢遇节日或哪家店庆,都会直接叫我去帮忙,自然换回来的小食也更多更丰富,最欢喜的是还拿到了些许的工钱。

每日回来,即便累得筋疲力尽,同着大娘一起缝缝补补的闲话间隙 ,与小乞丐的促膝嬉乐,围坐一起享受美食的幸福,让我无比的安心,这么些年,终于过上了一段无需担惊受怕,日日鞭打责骂的安稳岁月。

可这样的光景在数月后小乞丐感染上恶疾后彻底破碎了。

天寒地冻的冬日里,我和大娘该用的法子,村里可以看得起的大夫也一一诊过,几副药下去依然毫无起色,而且咳得越发严重,痰中开始咯血丝,我也慌了神,一时揪心无措。

「闺女,或许咱可到居安堂请元大夫,他的医术在这远近闻名,据说当年还是宫里的太医,能找上他号一号,兴许还有希望」

「好,那我即刻就去请。」

「闺女,莫慌,大娘话还没说完,那个元大夫怕是不好请。」

「为何?」

「听说他的诊金极高,但凡出诊便是三两银子,这还不算药方钱。」

「我已顾不得那么多,眼下性命攸关的事,不试又怎知不行?」

我虽如此笃定应着,心中却无一分的把握。

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我手上凑齐了所有家底的二十文钱,连站在居安堂的资格都没有。

之后我便跪在了居安堂门口,别无他法,而堂里的伙计却生生地把我拖拽到了一里开外。

「臭丫头,若人人都同你这般,咱这店还要不要开张了,这本就不是为你们这些下等贱民看诊的,人要脸,树要皮,有这闲功夫,不如趁早回去备置副像样的棺木,没准下辈子能投好胎,请得起,再不济,你沿着这条道走到东头,往那最气派的赵家门口跪求把自个卖了,没准能换来几个真金白银。别在这晦气,能给你指的道都指了,是死是活剩下的权看你自个儿。」

这伙计一番劈头谩骂,彻底将我拉回了现实,我欠小乞丐一条命,他也本该比我活得更好。

他还许了我此生最欢愉安宁的数月,足矣,我心怀感恩。

后来,六两银子我终把自己卖进了赵府,托付大娘好生照看小乞丐。

我似乎也只能帮到这了,唯愿小乞丐可躲过此劫,此后的经年岁月平安喜乐。

一年前,我的父亲六两银子把我卖给了杀人不眨眼的贼寇,心有不甘。

一年后,六两银子我把自己卖进了一户深宅大院,更是无助绝望。

4

白云苍狗,深锁赵府庭院一晃三年多。

我从后厨帮工到园子培土栽花,再到赵府大小姐闺房里端茶打扫伺候。已然将这一亩三分大院理熟看厌。

说来讽刺,来赵府这些日子,从未见主子苛责过下人,反倒是下面的一些个管事婆婆厉害得打紧,但凡干活出现差池或手脚毛躁了些的下人挨饿挨掌掴是常有的事,有几个年纪轻的小丫头手臂,大腿,细腰间时常是被掐得青一片,紫一块,而我因常年干惯了,一般的粗杂活对我自是家常便饭,自小在棍棒辱骂下的历练也练就了我察言观色的本事,在赵府倒也相安无事。

奈何一入侯门深似海,无论我再如何厌倦,疲惫,也无力扭转这卖身为奴的命。

我不敢想经年后,我若生老病死,该如何自处,似花园里那些被打死的野猫拖将出去,分尸喂狼狗,亦或是又被卖到下一糟处?

只是心里记挂了娘亲,小乞丐,大娘,这数年可否安然。

赵家人其实并不复杂,就是赵老爷、夫人和一双儿女,以及一位从未见过的颇为神秘的老太爷。

赵家的院子东西一分为二,两个院子分属两拨不同的下人,而我则在西院,东院住着的便是那位老太爷。

赵家儿子尚未成年,常年有几个婆婆和贴身丫鬟跟着伺候。

女儿便是我如今伺候的大小姐,好在她并没有大门大户里娇纵跋扈的气性,反而待人十分地和善,性子温婉,喜读诗书,闺房里一面柜都是各类书画。

每次到大小姐闺间打扫,心里都会莫名地欢喜。

每每去都是把床榻,窗几,案台,妆镜,摆书柜一道道地擦拭了又擦拭。

然后在窗明几净的闺房里,狠狠地呼吸这股让我得以片刻心神安定的书墨香。

它让我想起了娘亲,一个落魄的大家闺秀无奈下嫁于我的父亲—一个嗜赌成性的赌棍。几年不到的光景父亲便把娘亲微薄的一点碎银,首饰输了个精光,唯独剩一小柜的书话簿册,原也是它们在父亲眼里不值一提,故而未对它们起过心思,可对娘亲来说,那却是比真金白眼还宝贝。

想起那时,被父亲打骂后,在娘亲怀里听她讲话本,拾柴回来顾不了被芒刺扎得生疼的小手,被娘亲温柔地手把手教着练字的画面,不禁让我潸然。

想来娘亲未出阁前大抵也是如这赵家大小姐般,知书达礼,温雅娇秀的。

隔三差五我便会用掸子轻轻地拂尘阁柜,看到哪本书落灰了,都会小小翼翼地拿将下来拿专用的帕巾拭去。

偶尔看到案伏上未拾掇归处的书也会逐一按类放于原处。

「你念过学?」

一日大小姐盯着分类好的几册话薄翻看驻足,而后颇为惊讶地问我。

「回大小姐,未曾,只是小时娘亲从旁教过认得几个字,不多。」

「如此甚好,你喜欢念书?我这些个书,我从未见哪个丫头如此上心呵待过。」

「嗯,自然,读书可以知礼知事,世事洞明,如大小姐这般。」

「如此甚好,挺招人喜的丫头。」

「那些个话本、书薄,你若有兴致,闲时功夫都可以拿去看,只是记得小心拭待,阅毕归处就好,若有看不明的,当然也可以找我讨教解惑一二。」

就这样,得益娘亲的教诲竟让我意外在赵府完成了最后一跃。

是的,此后我成了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和伴读。在这大门别户里我的地位仅次于主子,每日只需和大小姐谈天闲话,砚墨读书,而那些端茶倒水送饭打扫的婆婆丫子也都得听着我的随时使唤差遣才可一一行事。

而我虽心有一丝雀跃,却不敢有任何得意之形,依旧如往常对一众下人客客气气,有礼有度。

书中有云:「不责人小过,不发人阴私,不念人旧恶。」

为人处世,最忌捧高踩低,退即是进,与即是得,处世让一步为高,待人宽一分是福。

眼下我是得意春风了,难保他日疏漏差池,若此刻踩贱他人,他日再遇小人怀恨构陷,那才真真是万劫不复。

这些年的世态人情,我早已看多逐明,走的哪一步又都不是如履薄冰,又岂敢不未雨绸缪。

5

转眼入赵家的第六个年头了,我谨慎理智的性子也颇得大小姐,老爷夫人的喜爱,故而这些年在赵府也算过得锦衣玉食,安稳无忧。

大小姐一直待我不薄,平日的吃穿用度,基本都会捡好的送,并未把我当成下人使唤,时常还让我与她共塌小憩,然后和我说一些推心置腹的贴己话,讨论书里那些有趣生动的小桥段,当然还有她少女的小心绪。

但最让我受益的却是陪读些年,识了不少字,增长了不少见识,也练出了一手端正娟秀的小字。

可春闺少女的美好幻想终似一场春梦,还是被很快到来的现实击得粉碎。

很快大小姐也到了出阁的年纪,据说夫家身世家底要比赵家又显赫不少,赵家一众对这门姻缘更是满意得不得了。

可唯独大小姐一副心事忧忧之状。

「人人都道他有多好,候相长子,年纪轻轻入仕,主上器重,未来可期,可却无人在意我所去不过是作妾,他已有壁人相携,我这又算什么?」

我铺着床第,大小姐坐身案前哀声呓语。

「小霜,你说我改如何自处?爹爹费尽心思谋来的这桩姻缘都是权益交谋的结合,他非我的良人,我非他的璧人,而我更不愿卑屈做小,与他人争风夺宠。漫漫人生长夜,我改如何自处?」

「大小姐,这世间情爱小霜未经,未解也未知,但我只知大小姐你配得上最好的良人,你值得拥有最好的呵待。」

对男女之事,我尚且茫然,自小看到的都是娘亲和父亲成日谩骂哭啼的鸡毛琐碎,之后都是看的听的话本里的情爱,那些惊天地泣鬼神,才子与佳人的花好月圆我认为不过是茶余话间的消遣,当不得真。

对我而言,可以在这世上,从容地活着才是最大的自在。

良人可遇不可求,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我只能以真心实话去宽慰她。

我知,赵家抗争不了未来的夫家,事已成局,任凭大小姐如何心有臆想断不可能任性妄为,她对我无非是心有不甘的一些牢骚和倾诉罢了。

这些年幸得她所识,让我如此奢侈地享用了好几年的光景,对她我亦是感激又疼惜。

我希望她可以觅得一个良人幸福此生。

她与我不同,从小未经世事,未识炎凉险恶,一派天真美好的心思,而我已千疮百孔,冷清孤绝,满腹思虑。

「大小姐,你若不愿,这门亲可退得了?」

「自是退不得,驳了侯府的颜面,那日后赵家日子定是不好过,爹爹阿娘小弟该如何?」

「既是驳不得,那便只有接受。」

「我又怎会不知,只是心里…」

「小霜明白,大小姐无非是吃不准未来姑爷对自己的情谊,也不屑于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那是自然的,你是知我的,我所求并非富贵门楣及第,我只求一双一世一双人。」

「大小姐,小霜以为往后,这门亲既退不得,那咱就往前,拼力一试,谁又怎知不是良缘呢?」

「如何试?」

「小霜听闻未来姑爷也是学识品貌一等一的人,那也当是有眼有识之君,日子长了,他又怎会不对小姐折服刮目?」

「若终是不得呢?」

「若不行,以小姐的才学襟量即便不依附任何人也同样可活得出彩不输旁人,此刻自艾轻贱,对小姐对赵家更无任何益处,只会让未来的姑爷看轻,遂了一些本就看不惯的小人意,何苦来着,所以,小姐咱就开开心心地往前走,一生一世一双人实属难得,但这样的权贵之第,能得到姑爷真真的尊重,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也已是圆满。'你说是也不是?」

「再者,凡事朝前看,日子往前过,若一味思虑恼人之事,未曾发生之果,岂不给自己找不快活自在?日头笑,这老天不也都跟者青日朗朗么?」

「你呀你,真是生了一张巧碎嘴。跟着我,这些年越发。」

大小姐终是破涕释然了,拿扇巾敲了我两下脑门。

接下来的月余赵家上上下下一派喜庆,所有下人一并赏银,告假两日。而我作为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自是深得夫人赞许,许了我多出别人三倍的赏银,而且特允了我足十日的假。

我心里是欢喜得不得了,我已想好这近小半月的行程,出了赵府先去探望大娘一家,还有小乞丐,之后回一趟家乡,看娘亲,想办法把她接出来,暂且住到大娘家,现如今我已长大,自有主意和方法去应对,虽不能让娘亲大福大贵地将养,可安稳小足的日子我定是可以办到了 。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的欢喜满满溢溢,感觉苦日子终归是熬出来了。

6

怀揣着从赵家领到的十两银子,一路穿梭街巷。

六年多了,这里更似之前繁华,对我已然陌生。

我无心驻足赏玩,流星跨步地直奔大娘家,那是我在这世间的第二个家。

「闺女,真是老天开眼呀,如今好了好了都好了。」

依旧是简朴的屋舍,越发苍老依然慈善的眉目。

这是六年来的第一次泪然,是归家见着亲人的喜极而泣。

「大娘,我弟弟现在何处呢?」

「在你走后当日居安堂元大夫上门看诊开药方,第二日便又带着一位大朗君过来,那娃一见着他便唤他伯伯,我就知是亲人寻着了,也放下了心,之后便抱着孩子回去医治了。」

听完大娘的告知,我也放心了大半,记得小乞丐头一次见我便和我提及过这唤做寒伯伯的人。

小乞丐终是圆满的,寻到了亲人 。我也无需再为他担忧。

同大娘一番寒暄小食交待后,雇了辆马车。

可万万没想到,当日在密林中一语成谶,我的人生确是再无归处。

在娘亲的坟头,我哭得撕心裂肺,也哭得酣畅淋漓。

邻居告知我,娘亲是在一个洪水爆发的大雨夜,被屋顶掉落的两根横梁硬生生地砸死的。其实若在房子摇晃前本是可以逃脱的,奈何她身子常年的虚弱,未来得及反应和有足够的气力去挣脱。

而彼时我的父亲已有半月余为躲债没着家,最后娘亲的尸身,下坟,都是三五邻舍帮的忙。

我就静静地跪坐于娘亲坟头许久许久,哭乏了,也说累了,不说话也想静静地多陪陪她,这个孤苦了一世的女人。

「呦,我就说,我生的女儿天生粗贱有本事,这点随我,怎么掰都折不了。土匪窝里也能给我拱出升天。」

闻声扭头间,一个廋骨白净的猥琐男人如猴子般迅速地撺掇出来抓起坟头前的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这些年,他变化无大异,只是那副脸越发尖了。

一会功夫,又顺手抓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那是娘亲的。」

「人死灯灭,你娘亲他吃不上,可别糟践了这好的东西。」

我不再言语,慢慢敲打着跪麻的双膝,缓缓起身,欲马上离开这让我恶心聒噪之人。

「等会儿,闺女,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七年前,你拿着卖掉我的六两银子那一日,我们的父女情分就已然了断了。」

「那不是事权从急么?你爹我当年若不那样,也不能活到现在,还有你娘,要不…」

「休要和我提娘亲,娘亲自嫁于你,你待她如何,你心里最清楚不过,我也都看在眼里,我打记事起,你在我的眼前只干了两件事,我此生不敢忘,也不会忘。」

「那你倒说说。」

「便是打我娘和打我。」

「怎么着?你现在是要和我撇清父女关系么?养不熟的丫头片子,说破天,你也是我生养的,怎么现在出息了?六亲不认了?我告诉你,你生是我凌家的种,死了挫成灰都是。」

「所以呢?六两?!」

一听银数,面前这张嘴脸立马竖将起来 。

「呵呵,你觉得我还是当年那个可任由你变卖的小丫头?这些年,我与土匪周旋,同奸逆小人争斗,在猛兽口下夺食,什么苦邪风浪没见过,当年你六两银子把我送入匪屋,可曾有过半点怜悯之心,你不仁在先,我为何要义?就是告到官府我也理直气壮,我倒要让他好好断断,是断我六亲不认的不孝之罪,还是断你贩卖亲生女儿之罪,又或者是你抛妻不顾之罪?」

父亲瞪着我,足足怔了有半晌,一时无言反驳。而后又把脸松快下来,如同泄了气的圆球。

「好闺女,为父好歹也是你生生父亲不是,咱别把话说死了去,你如今有口饭吃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娘亲坟头。

冷眼地看向这个令我恶心作呕了多年的父亲。

「你若还有半分良心,给娘好好叩拜去。」

之后我扭头毅然大步迈前,走出了娘亲坟头,呼啸于耳旁的父亲的一片咆哮怒骂声越来越远。

七年前,我被弃如草芥,自求多福,如今,孑然一身,再无牵挂,来这人世走一遭,我决意要为自己去挣一个活法,绝然不会如娘亲此般柔弱可欺,逆来顺受。

7

半月后我作为大小姐的陪嫁丫鬟一并入了侯府,赵老夫人亦是万般嘱托与叮咛,拜托我定要照护好大小姐的周全。待她在候府根基安稳后定会为我寻一处好人家或许我后半生的安乐无忧,万不会薄待于我。

「即便夫人不吩咐,小霜也会尽全力的。大可放心。」

我说的是实诚话,大小姐对我有知遇之恩,况且我也是真心待她如姐姐般去敬重和爱护。

至于嫁不嫁人,从未去奢想和巴望。唯一还期待的不过是可以自在地活下去。

若有生之年还能再去书薄里画到的那些个名川山海走上一遭也就不枉了。

只是未曾料想,此后在侯府的数年光景方让我真真见识了这杀人不吐骨头的凌冽门争和世道。

我原以为,大小姐在侯府的麻烦无非是妻妾间的争风夺宠,只要讨上姑爷心意,一年半载后生上子嗣便可无惧,地位已然牢固。

入了府邸方知,所谓侯爷的良配夫人却是一个终日只吃斋念佛的清冷奇女子。

连大婚当日也是一生极其素致的衣饰,脸上未着任何一分颜色。

我当时还在猜测应是心里对姑爷再娶有怨之气。然而在第二日随同大小姐去敬茶后,才知这原就是她的性子,毫不做作,无欲无求,一副拒绝于世的修行之态。

「既来之,则安之,妹妹好生将养着吧,日后若无其它,都不必过来扰我,我也不屑于三请四安这些规矩,权是做给旁人看的,有何意?只要夫人点头,妹妹权可做主。」

大小姐和我面面相觑,此后甚少和这她再有照面和交集过往。

我倒是暗舒一口大气,虽有至多狐疑,如此,大小姐岂非少了多少恼人之争。

反倒是老夫人要求得严苛繁礼,日日晨安,诸事交待,事无巨细,包括私下找我探知大小姐与侯爷的春闺之事,才是真正令人头疼。

知道的觉得是母亲的宠溺过度之心,不知的还以为是暗查私探,有所企及。

起初,我总是往好处说诉两句,但总见她也并无喜颜之色,无论好赖,总觉似有不妥和疑惑,所以后面便不再多赘,每每真真假假地搪塞过去。

说起姑爷确是个读书人,一门心思都在忙于政务上,归家后也是大半日地待于书房。无半点不良之嗜。

暗自也为大小姐庆幸,如所愿,朝夕相伴数日下来,两人也日渐情投意合,琴瑟和鸣。

转眼又是寒来暑往,一轮四季之替,赵府夫人也多番催问为何大小姐迟迟未见怀相。最好找个大夫把上一把,调将一番,若不早日诞下个一儿半女,候府再为姑爷续上一门那可真真不省心。

「小姐身子为何如此阴虚不紊,平日可否贪吃太多寒凉之物?这样的体质自是不宜怀喜的。」

「大夫,您再细细把把,小姐平日饮食都是万分讲究的,春日温补,夏日燕炖,秋冬胶熬,一切遵照四季时令调养。」

大夫摇头疑惑看向我。

「不会错的,你家小姐定是常年吃了某些寒咧之物,才会导致如此体格,若再下去,只怕会伤及体本,日后将再无怀嗣可能,好在现在发现得及时,我开剂药方,调上几月应当无碍。」

「小霜,你可已有心思知晓?」

「是的,大小姐,已然猜知八九分。可是小霜不明,她应当是最盼望你早日怀上子嗣之人,为何要如此这般使恶作祟?」

「我知。」

「为何?小霜不解,既如此,那大小姐为何还执意入局。」

「我也是此刻才知晓得的,候爷曾告知我,现在的老夫人并非他的生母,他是侯爷生母的表妹,当年入府玩,候老爷酒后薄幸了她,而候爷母亲为了息事宁人,把丑事遮住,硬是成全了侯爷纳娶了她,而夫人纵心有万千不甘,为了两个家族,唯有屈就顺意,第二年生下了小公子,深得侯爷宠爱,后来小侯爷在一次外出游玩时遇匪贼掳掠杀害,她至此是恨极了母亲的,大病了一场后,整个人性子也大变,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冷自若的态度,自然他也不大喜欢侯爷的,之后母亲病世,她成了候府女主人。」

「如此说来,我好像也知晓了大夫人的行事,应也是遭了这老夫人的道。」

想到此,我背脊一阵凉意,想到老夫人这般狠烈,必是也不让姐姐的子嗣好过。自古能把一个女人逼到如此狠辣境地,也只有这夺夫之恨害子之仇了。

「那小姐可有打算如何?」

「尚未,我也不知改当如何?日日请安,总是免不了的。逃无可逃,尽在眼皮底下。」

「小姐觉得候爷可猜晓一二,你可同他讲过?」

「侯爷性子温纯,我看他只知是自己因母亲这层关系不讨她喜,应不会猜到人心之害这一步,况且他机务缠身,这后院杂事也无瑕去理,尤其是眼下皆是你我猜忌,亦无真凭实据,候老爷,侯爷也不会草断,以她的地位根本无人可撼。谈何容易?」

「小姐,小霜眼下有一法子可一试。」

「说来听听。」

「小姐不妨将计就计,直接对外宣扬自己身体情况,往最坏处说,身子骨已然亏虚,难将怀嗣。然后借故调养,日常饮食需严格按大夫吩咐,否则会有性命之忧。一来老夫人那见你已不能生怀,自不会再想心思,二则老爷侯爷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会有警觉,大夫人如此,二夫人亦如此。也算是让大家都心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果然,依计后的一段时日,小姐因病休养间隙,无需日日再去老夫人处请安,偶尔吩咐下人过来送将问候打探,虚虚实实地也被我一一打发了去。

之后大小姐吃喝用度一一都会从我这盘验,和老夫人明里暗里地多番打眼,可谓如履薄冰。

直到大小姐回赵府安胎临盆诞下小千金后,才方敢稍舒一口气。

可母女平安的天大的好消息还未来得及传入候府,一场血雨腥风已然来临。

犹记当日,赵老爷瘫坐于地绝望地望向我们一众,脸色煞白,面如死灰。

8

京都三年,因多名官员奏劾,状告候赵二府多年与地下钱庄勾结洗劫倒卖官银,数额之大。

主上震怒,一纸下令,将候赵二府所有官面上的库银全部查处充公,同时查封府邸,府中主子等人全部收监,一律问刑处置,其余所有闲杂下人一律驱散。

事已至此,再无力回天,为保全小千金的性命,大小姐和夫人跪求于我,我心凄然,这些年,眼看高楼起,转瞬又轰然塌,官场名利场后院的尔虞我诈,哪一步不是刀尖舔血,哪有什么静好岁月。

我感念大小姐多年对我照拂厚爱,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她的至亲骨血,于是连夜将安平抱走开始了逃亡之路。

是的,我唤这个孩子安平,我虽不能笃定她可以再如她的娘亲那般锦衣玉食,可我却会倾尽全力,许她一世安平喜乐的自在日子。

不似她娘亲般无奈,不似我娘亲般柔弱,更不似我那般漂泊,她应当有一个全新的自在的快活的天地。

从此,我将安平隐姓埋名,我则成了安平的娘亲,一个失了男人的妇人,也成了带着孩子四处漂泊的一介孤女。

只是无人知晓,我日子实则过得并不狼狈,这些年,在候赵两家拿到的赏银和夫人大小姐私下赠予的细软足够我和安平撑上数载。

我有足够的时日慢慢地为我和安平长远筹谋。

眼下,先带着安平逃离这是非之地为上,以免横生节枝。

辗转漂泊数月后,我和安平最后落在了漠北的一处僻远小镇。

这个小镇不似京都那么繁华熙攘,往来镇上交易的都是常年居住附近的百姓居多,并不复杂,民风颇为淳朴,偶尔会有一些商人旅客路经歇脚,镇上的人大多很平和快乐,阳光照射的街角,客店门前的伙计,集市采买游玩的妇人儿童,随处可见的欢歌载舞。

我和安宁第一次见到这番景象时都惊呆了,安宁也不自觉地跟着合拍起来,兴奋得像只小兔子。

自小被生计毒打,繁文缛节束缚捆绑的我,在看到这一幕时,也被震撼到了,我才知,这世间,原来活法真的不只一种,卑微,屈膝,算计,权谋,利益,压抑……

这些不过是困囿于人心的枷锁和面具。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样恣意纵情的日子不就是我心里一直所期盼的么?

这里和京都相隔甚远,地处偏远,天高地广,我和安宁可以堂堂正正,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在赵候二府多年,也算是见识和吃尽了各种美食佳肴,而这里因着气候和食材得之不宜,基本都是取之天然,吃之原味,一整块大羊腿烤得滋滋香再洒上一层花椒面也是极美味,一大碗辣子面和着羊肉汤 ,扔将几块剁馍下去,又是另一番风味。

而我独辟蹊径,大胆地将南方的精细吃法融了进来,譬如,辣子面上覆着煎得生香的鸡蛋碎,羊肉打卤面将切成小丁块的羊肉分大小中碗盛卖,满足老幼大小不同人群的需求。

慢慢地和周遭邻舍,往来客商熟络起来,时常托他们下南方时捎带一些细粉静面和香料佐料类后来便什么羊肉担担面,稞粉牛肉汤面,搭着一些自己制作的小屉包,芙蓉糕,绿豆小饼……

一个小小的面馆就这样被我支楞起来。

我的小店价格也公道,实在,我本无意要挣多少,让我与安宁有着落和生计足矣。

小店食物男女老幼皆爱,无一不赞不绝口,慢慢地做得也风生水起,颇有特色和口碑。

随着客商聚往甚多,慢慢地我的小店几乎日日熙攘不绝,我一人也很难分身招呼,实在忙将不过来,又招了两个伙计,和一个小厨。

三年后,小店又撑大了,伙计和小厨也又陆续招设了好些个。

而我不管如何,后厨每日都会亲自过问把关,我知只有保证了食物的纯正,留住了食客的喜好才是开店之本。

往后我也渐渐地不再那么忙,还能腾出功夫陪安平识字读书话家常,安平聪慧随她娘,一点就通,长相可人,甚是可爱。

而我,历经这些年的沧桑风雨,漠北的风沙漫漫,已然熬成了一个苍黄的老姑娘。

周遭热心熟络的大娘日日不辞地与我絮叨和介绍。

也劝让我找个依靠,好歹身边多个贴己的帮衬,哪个女人不渴望枕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我总是一贯地婉绝,风雨飘零了数载,若说不累不乏那是假的,若说心里没有半点曾经少女的心思和期待也是假的。

可我心里更明亮的是,婚嫁无疑是一个女子的死穴,俨然一场好赌。

我不敢赌,也输不起。

如我娘亲,我曾想若当初不是委身嫁于我父亲,那命运又会是另一番的大相径庭。

如大小姐,纵出身高贵门第又如何,架不住权谋利害相争,说到底亦不过是婚姻交易里的牺牲品,儿女之间的情爱在门第斗争中不堪一击。

而我,命如草芥,每一步每一处不得左右逢源前后思虑,看人行事下菜,可以苟活至今已是万幸万难,能让自己踏实的无非不过是多碎银几两傍身以及所见所识人无数后的了然于心。

周遭但凡对我有心思的,我又怎不知,他们明里暗里的眼神,殷勤,帮衬,甚至直接明了地敞露心迹,在我这腾不起任何涟漪,见我日日如此,久久如是,一贯的云淡风轻,退的退,走的走,也都习以为常了。

唯有镇中热心的几个媒娘隔三差五地便过来聒噪一番,似有股定要看我能拧到几时的味道。

9

「娘亲,娘亲,你看安儿写的字可有长进?」

我正在后厨拾掇检查,安平拿着一纸蹦进来直扑向我。

「好,娘亲看看。」

桃夭灼灼,美兮盼兮。

今夕何夕,唯有忆君兮。

我喃喃呓语,此首小诗,丝丝缕缕皆是情深思念之意。

我讶异无比地望向身下的可人儿。

我记得并未教她念过此等诗,家中也并未有此诗话薄,

况且她才不过五岁孩童,刚在学字年纪,若非我在旁相扶指点,断然写不出如此端正的字体,如何能提笔写出这么多字句?

「安儿,可否告诉娘亲,何人教于你写的?」

「寒哥哥,他时常来店里吃小包子。」

「寒哥哥?他现在何处?」

这个第一此听到的陌生名字,让我有些警觉和好奇。

安平拉起我,移步到店堂口,小手指向墙角一单桌前。

一袭青衫少年,眉目俊朗,端坐其中,缓缓地小啜着茶水,然后低头夹筷慢条斯理地翻动着盘中的小肉包,一小口一小口地斯文咀嚼。

干干净净,安安静静,宛如清风霁月。

在这蛮荒粗犷的漠北之地,甚少见到如此意气俊美的男子,显然他非此地人。

我牵着安平徐徐踱步于前。

「有劳了这位公子多番教于我儿识字写诗。不知公子名讳?」

少年缓缓抬头,一双无比清亮深邃的双眸看着我。

「寒颜,无妨,安儿很讨人喜,我喜欢教她。」

温柔坚定的话语娓娓道出。

心里不禁对这样难见的人才多了一份好感和敬意。

「公子不是漠北人?」

「是亦不是」

我一脸疑惑。

「凌掌柜也不是漠北人。」

「是也不是,来此本是权当生计,不过现如今也早已习惯把自己当成此地人了。」

「如此,也是极好。」

少年似有深意地顽笑了一下。

眉眼浅弯,脸额微舒,似一股明月临照于前,我不禁呆凝了一阵。

从未想,在这里还能欣赏到如此画中人。

「娘亲,娘亲……」

直到安儿拽了几下我衣袖方才回神。

多少风浪蛮野之人也未让我心慌失神过,却不想在一个二八少年前失了心智,羞得耳红脖子粗。

冷静下来,我心思此等青年才俊,我又怎可错过?

随着安儿年岁渐长,我正思量该如何教她,其它还好,这念书上我实在算不上精进,所学都是皮毛,终觉还是才疏学浅了。

「公子,若方便,可否留下做安平的先生,我识字不多,平日也忙,我会付安儿的学钱,还有日后先生来我店里所有吃食一概赊免,想吃什么您只管吩咐后厨做即可,公子您看可否考虑一二?」

「好。」

一声利落干脆的回答又是把我一惊。

不想他竟应允得如此爽快,倒是我无措了。

「那我便每隔一日便去你店里的后院教安儿,可否?」

我连连点头,却之不恭。

好似唯恐安平失了个好先生。

少年吃罢起身向我做揖,潇洒地转身离去。如一缕清风。

让我一阵眩晕和窃喜,仿佛刚才一切还未让我完全清醒。

不知怎的,那少年似给我一种莫名的亲切和熟悉,一时又说不清理不明。

10

此后,寒颜遵照约定教诲安平。

他不似一般的教书先生那般严苛,古板,自是温柔,清淡地与安平慢慢讲来,安平也丝毫无惧怕他,尤其是休憩时分,两人偶尔打趣的欢乐让人竟一时误会,就如同年纪相差稍许大些的一对情深无间的兄妹。

日子久了,我店里请来了一位青年才俊的厉害先生消息就传开了。

平日热心的大娘早就按耐不住过来探知。他们更为关注的皆是我与寒颜的关系亲疏,寒颜可否有婚配?

「凌掌柜,寒公子可是你的……?」

「他只是安平的教书先生,仅此而已。」

「那你可知他是否有妻室或婚配?」

「不知,我亦只是敬重他的学识。并不相熟。」

见总是从我这探听不得虚实,她们一个个也自讨没趣,不再从我身上下功夫。

只是让我猝不及防地是,她们却是另辟蹊径,堵在了小店门外。

那日我刚送走一个采货商,抬眼便瞧见张大娘将刚散学离去的寒颜拦截了下来。

「寒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不叨扰您许久。」

「这镇上最富有的胡一世家,有一掌上明珠,那相貌,才学可是一等一地佳,他们平日也托我多费心留意,我寻思看了这整个小镇,除了您,再无他人可匹配得了。而且胡家家底殷实,几代经商,就一个独女娃娃,您娶了胡一小姐,那胡一家在这漠北临河的一切此后不都是您的么?此等金玉良缘确属难得,若公子有意,我即刻便可去胡一家提。」

「多些大娘抬爱,寒某荣幸之至,可我并无此意。」

「公子可是有何顾虑?」

「实不相瞒,我已有良配。」

「不知是那家姑娘这么有福?可是此地人?」

说亲的大娘似是依旧不甘心。

「她非此地人,我与他自小就认识,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句句温柔,却字字珠玑,拒绝得干净利落。

此话一处,大娘啧啧地耷拉了一脸,满目的叹息与泄气。

而站于店门故作待客状的我也将这一切听了个干净。

望着寒颜一袭自在洒脱的背影,我竟也如大娘般生出了一丝丝失落。

他既已有良配,又非此地人,亦正好到婚配年纪,看来做安平先生的缘分也是不长矣。

「我后日要离开一段时日。」

我端在半空的一碟绿豆糕停了半晌。

这样的日子终是来了。

「寒先生要离多久?」

「现在未可知,或许半月,或许要更久些?」

我心一阵戚然。

「我明白,那日听先生说了,虽有诸多不舍,可我也给你仓促地备了一份薄礼,权当是多谢您这些时日对安平的悉心照拂。」

寒颜双手接过木匣,里面是一对精致剔透的上等和玉耳坠。那是当年在赵府大小姐早早替我备下的一份嫁礼。

这样贵重的小饰物,我想来对我怕是此生也用不上,现在用来感念安平的先生也算是物馈所值。

寒颜怔了怔。

「这是何意?我一介白衣,两袖清风,这等女儿细物亦不适合。」

「先生的学识倒是让我佩服,不料在儿女之事上却如此不解。」

我噗嗤地笑了出声。

「您不适合,你那位青梅夫人想必是十分合适的。」

寒颜抬眸望着我。似有微言,终又未开口。

「如此,那我便收下了,多谢。」

不日后,寒颜真就离去了,没有再来院落教于安平,安平倒也乖巧,按照他吩咐下的功课,日日抽时念,日日练,倒越发比以前用功了。

「安儿,该歇息了,今日你念得已经有几个时辰了。」

「好的娘亲,还有一小落,我把它念熟了便来。」

「安儿真是越发长进了。」

「娘亲,我既和寒哥哥做了约定,就不能失信。君子有云:言必行,行必果,已诺必成。」

说实话,论起亲疏,我和寒颜倒一贯客客气气,反而是安儿和他亲昵随和。

「那可否告诉娘亲你们都做了甚约定?」

「那可不行,既是我和寒哥哥的约定,自是不可与娘亲说的。」

「好,不说。」

我并不无兴趣对于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倒觉得是安儿的天真与童趣,她还不懂或许他喜爱的寒哥哥此生都无法再聚见了。

也罢,随她。

11

秋风皱,寒意凉。

转眼又到温酒红炉的深秋了,在漠北已近是要降第一场雪的迹象。

辰时,子夜狼啸虎吼的风声凌冽而至,出门的人更发少。

我和安儿也早早地换上了袄子,袄裙。

店里的生意不再似从前般热闹,空闲无聊时间我也总是窝在案几同安平一块,翻看话簿,写写字,煮着暖茶,磕着果干,瓜子仁,越发地慵懒。

「娘亲,娘亲,飞雪了。真好看。」

倚窗望起去,一簌簌的雪花大地飘然,外面的世界澄净茫茫,自有一股韵味。

安平动如脱兔地在房间里欢蹦。

好生好奇这孩子往年下雪也不见如此兴奋。

「太好了,太好了,寒哥哥要回来了。」

我不禁揶揄地看着她,这孩子念旧情,还没死心呢。

「安儿,过来,娘亲告诉你,这世间有的人可以陪安儿一辈子,可有的人只能陪你一阵,比如娘亲便是可以陪安儿一辈子的人,可寒先生他有自己的事,有自己的日子,或许日后还有自己的孩儿需要教导,所以他只能陪安儿一阵子,你可否明白?」

「你又怎知我不能陪安儿一辈子?」

屏风后久违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温柔,掷地有力。

「寒哥哥,安儿飞奔而去,直扑向他。」

一身风尘仆仆,身着雪白的貂毛领斗风,额前,束发上,眉心间,零落的雪花,剔透风姿

我一时竟局促了,望着他,灿烂一笑。

「你真应时时这么开怀笑才好,难得见你这么恣意。」

他也望着我,笑得灿若星河。

「我以为寒先生不会…」

「我知道,你以为我回去成亲了,以为我不会再回来教安平了,以为我们不会再复相见了。」

「嗯……」

「你一贯的玲珑七窍,唯独在自己身上蒙了眼。」

我一脸疑惑。

「我可是说错了什么?先生的情况我那日都听明了了,我没有怪你离去之意。只是可惜安平失去了个好先生。」

「只是为了安平可惜?」

「自然。」

「你就没有半点不愿?」

「自然也是有的,这么好的先生,我日后到何处寻。」

「若我不是安平的先生呢?你又如何待我?」

他这般咄咄逼势的发问,竟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霜儿,你几时可摸一摸自己的心问问。」

他这一声,唤得我恍惚迷离。很快我又清醒过来。

迎着他灼热的目光,我好想明白了他的意思。

「寒先生,令夫人如何不跟随您一起?」

「我得亲自问问她可否愿意?」

又是一道灼热的光,我被看得意乱心神,可残存的理智拉我回了现实。

「霜儿,你可愿意,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不是已有良配?不是竹马青梅,两小无猜?这样的玩笑说不起。」

「再者我年纪长你好几岁,又是安平的先生…于情于理都不可。」

「你还有何强大的由头?」

「够了。」

他徐徐移步靠近我,一股寒烈急促的气息扑面而来。

「霜儿,我的青梅是你,良配也是你!」

我讶异到连番退了两步。

我几时与他相识过?为何我竟丝毫不记得?

「密林深处,小乞丐,可还曾记得?」

「小乞丐…」

我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第一眼见到寒颜时那股熟悉又亲切的感觉,他斯斯文文咬着包子的举止让我似曾相识。

没曾想,当年那个天真稚嫩的小乞丐,已然长成了翩翩少年。

我忍不住伸手去触摸着这张干净分明的脸,珠泪潸然。

寒颜把我紧紧地揽入怀中。

「霜儿,你可知,我盼这一日多久了。从此,让我来护你一世无忧可好?」

我倚偎在他宽厚柔软的斗风里,欢喜地闭上了双眼。

原来是你,小乞丐。

番外

那日候赵大喜之日,我站在京都最高的酒楼。

众人皆为一睹赵府千金的娇羞容颜,观赏一场盛大气派的豪门联姻。

而我,只为看一眼赵府千金身旁的随嫁丫鬟。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里,她随着喜轿一路轻盈踱步,气定神闲,笑靥如花。

寒伯以为我看新娘子看痴了,允诺我成年后定会为我谋一桩上好亲事,娶一位如花美眷。

他不知,自年幼我大病初愈后,心里就一直做着一个梦。

自小父母被恶人所害,随着寒伯四处逃亡奔波,担惊受怕,一直在循规蹈矩,礼教门规所缚,直到遇见她。

她同我一般也是泥泞中滚爬之人,可是她是那么地坚韧,努力,乐观,事事尽力,步步为营。

总是能从污泥满身中走出一道光来。

我受他倾心相待与照顾,安心欢愉极了,也真真体会到了人生另有一番自在不羁的时光。

可是这样快乐的日子过得太短暂了,一场大病几乎要了我的命,也断了我与她的联系。

醒来后漫长的经年岁月里,我的梦里总会出现她那副让他难忘的脸。

对世人一副清冷孤绝,独把柔软和阳光给了我。

我苦苦央求寒伯替我寻她,可毫无线索,连大娘也未可知,她消失得彻底又决绝。

直到数年后探问大娘才知,她当年为了救我在赵府深院里卑微做奴数年。

我心疼她,欲救她出来,却多方探听得知,她在赵府深得人心,我心疼至极,她能走到这一步,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藏匿了多少委屈。

身陷深宅大院,万事不由己,不随心,即便她那么聪慧,洞明,也离不了寄人篱下的心酸和无奈。

而后在侯府,我的仇家里,我亦陷入复仇之路上,更不便与她相认,侯府倒塌后她仁义赤诚,一介孤女毅然带着一个孩子四处逃亡。

我一路追随,张望又踟蹰,让我意料又钦佩的是,在这飘零乱世,她又生生闯出了一片天地。从未依附于任何人。

对她,感激,欢喜到无尽的思念,疼惜,想和她相携相扶,自在喜乐地过此一生 。

我终明了自己对他的心迹。

漫天风沙,苍苍茫茫的漠北,我鼓起了心意,一步步靠近了她。

我害怕她冷清的拒我于千里之外,琢磨不明她的心思。害怕无法走近她的天地。

那日我故意和媒娘一番托词,我知她在听。

可却看不明她有任何的不悦与醋心,当她赠于我和玉耳环时,她的一番云淡风轻让我惊慌。

她竟对我无半分情谊么?

在处理完寒伯后事后,我孑然一身,天大地大,我依旧豪无思索地回到了漠北,我知我已无药可救,心安处才是我的归处。

风雪漫漫的天日,再见她时,见她眼里分明的晶莹,我喜极而泣。

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终成了他的良人。

有没有那种女主是人间清醒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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